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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您所料,她对大公子下手之后,并不回来,而是往南跑。喏连便按您的吩咐,劝回无果后,趁她夜里入睡,将济善姑娘的头颅砍下,连着金身神像带了回来。”
李哲迟疑了一下,道:“济善姑娘……如今正在大发雷霆。”
陈相青没见过她发脾气,兴致勃勃:“我去看看。”
“她…您…您还是不看的好!”
熬鹰
济善果然在大发脾气。
她想的很好,先把杀人栽赃的事儿办了,随后去最近的庙里给自己挑个好的身子补一补,然后再跟陈相青好好说说“吃饭”的事儿。怎么说还没想好,但得说。
谁曾想一觉醒来,脑袋身子又分家了。她的脑袋被装在漆金的盒子里一路带回来,济善对着里头讲究的纹路看了半响,恍然大悟,原来陈相青就没有给自己做主的机会。
于是她第一次愤怒了。
没有身躯,无法逮住人拧断脖子以表达自己的愤怒,济善只好动口。她不会骂人,好在长了一口切肉断骨的好牙,只能愤然地撕咬,能挨着什么咬什么。
徐冶也不知道她那口牙这么能咬,听声音咔嚓咔嚓得,像耗子,探头进去一看,她将半只手掌厚的木匣子直接从里头咬穿了!
徐冶当即打了个哆嗦,这不是耗子,是虎狼!
济善只剩下一颗脑袋,脑袋上一双眼睛如同蛇似的盯住了他,雪白的牙齿上下狠狠咬合,发出清脆的一声响,这场景够吓人,徐冶叫了句:“我的娘!”咣当一声把门关上了。
陈相青来的时候,里头已经咔嚓咔嚓响了足足一个时辰,徐冶一直疑心她要滚到门边来咬门,时不时扭头看。
“老连!”徐冶道:“你真下得去手!”
喏连是个精瘦个子,年纪很轻,总是表情漠然。听徐冶抱怨的时候也漠然,当夜下手砍掉济善头颅的时候也漠然,在徐冶唠唠叨叨的担心中,他面无表情地站直了身子,道:“公子!”
徐冶边抱怨,边把耳朵贴在门上,听见喏连这么一声,他立刻也站直了:“哎哟,公子。”
暮色四合,陈相青脚步走的稳而静,到了他们面前略一点头,没停步,径直把门推开了,与济善打了照面,然后笑了起来,又跨进一步,在身后把门关上了。
济善占据着满地的狼藉,恶狠狠地盯着他,匣子也咬碎了,桌椅尽数咬穿,不像是耗子干的,倒像是此处忽然遭了炮火。目光落到地上的碎瓷片,陈相青思考了一瞬这是摔碎的,还是咬碎的,随即走上前去,想要掰开看看她的口舌。
手伸到一半,济善再次呲出了她那口锐利的牙,陈相青因此也瞧见了她被木茬刺破的口腔。
红艳艳水灵灵地,含着血。牙齿也被血染红了,让陈相青想起秋猎时被他捉住的野兽,宁愿徒劳地以撕咬牢笼以发泄自己的惶恐愤怒,为此崩掉自己的牙齿也不罢休。
他忽然觉得平静。
蹲在济善面前,陈相青放松了姿态,语气愉快:“真气着啦?”
面对人,陈相青自要遵守一套仪态礼数。当济善在他面前暴露了自己并不为人的一切后,陈相青与她相对时,只觉得坦然。
济善望着他,清澈的眼里燃烧着怒火,陈相青从中辨认她的情绪,又觉得这不算是怒火。
这或许只是一种一种野兽突然发现自己被圈于笼中的反应。
“你让人砍我的头!”
陈相青在她面前坐下了,屈起长腿,将手臂搭在膝上,自然地一点头:“是呀。”
“你让人砍我的头!”济善重复,声调低了一些,很郑重的:“为什么?我很饿。越来越饿。”
“因为我不是谭延舟,”陈相青道:“不能我不在眼前,你就‘不在乎’了。我说叫你杀了陈相瑀,你得手之后,就应当回来。”
他手指敲敲膝盖:“回到我面前来。”
济善直愣愣地看着他,仿佛没听明白他说的是什么话,喃喃自语地重复了一遍:“回到你面前来?”
回到他面前来?
她本来就是一定要回来的,无论陈相青的话可不可信,她都得回来吃上那么一口。
然而济善下意识地知道他们说的实际上不是一件事儿。陈相青让她回来,跟她自己想回来,全然不是一件事。
陈相青看她眼里琢磨来琢磨去,比走之前要活泛得多,好像出了一趟门,杀了两个人,一下子就有主意了。
他像摸个什么野兽似的,在济善乱糟糟的毛脑袋上摸了一把,一摸即收,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想摸这一把。
然后他一言不发地,笑着站起来走了。
陈相青走的时候,济善眼巴巴地看着他走,被他那几句话一打岔,她也忘了生气了,单只是不解。
而打他走了之后,济善才开始感觉到被囚的煎熬。
因为饿。
她已经没有了身子,可还是饿。
抓心挠腮地饿,剧烈地饿,激烈地饿。不饿的时候不觉得,可一饿起来,肠胃忽然地膨胀起来,里头熊熊燃烧着她吞噬过的一切,烧空了也在烧,烧出了一万只手,饥渴地抓挠她的胃壁,烧得她骤然生出了无数从未有过的情感。
她从来没有过的,没机会体验的,猝不及防地全涌上来了。她在屋子里滚来滚去,撕咬眼前的一切到睡着。
有一天醒来,济善睁开眼,感觉到什么随着自己睁开眼的动作,一下子从眼角滑进了鬓角。
真饿得要受不了了,饿得流泪,饿哭了。
这跟原来不是一个饿法。
之前是食物贫瘠的饿,她茫然地走来走去,在广阔无垠的天地间寻找,找到了一口就是一口。找不到也没有办法,饿得急了也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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