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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串沉重的钥匙自远而近,叮当作响,伴着潮湿甬道里脚步的窸窣与水珠坠石的回声,阴冷如水的牢狱忽地更显逼仄。闫望崖的小心翼翼,隔着铁栏都能闻出一股讨好的酸味。
草垫上,展鹏飞盘膝调息,鼻息若存若亡。
骤然之间,他睁眼,冷电一闪,神识如刀锋探出。
门外那股气息不张扬,却深不可测,恍若潜龙伏渊,静而不露,一瞬便令他周身汗毛尽竖。他微微错步,身形在阴影里挪了半寸,双臂自然垂落,掌心轻扣,暗合守御之势。
隔壁狭室,那个自始至终蜷伏不语的老者,面上皱纹如枯涸沟渠,目尾却在此刻微不可察地掀动了一线。随即又复原状,只是搭在枯草上的指尖,轻轻一捻,像是风里拂过一缕蛛丝。
“吱呀”
铁门久未转动,铰链摩擦声直刮牙根。门缝甫开,一道黑影便像从黑暗里生出来的影,几乎与门同时间到了牢房正中。
那双眼不似人间烟火,锐利寒厉,第一眼便钉在王清远身上,迅速从发梢到足尖扫过。见他虽衣衫褴褛,神采尚在,身躯也无受刑折断之痕,才微不可见地松了寸劲,紧绷的下颌线条也卸了半分。
几乎在黑影踏入的同一刹那,展鹏飞如一头蓄势的猎豹,一晃已拦在王清远身前。衣袂微漾,周身真气暗潮涌动,将王清远护得密不透风。他目光如炬,牢牢锁定这名不速之客。
王清远先怔了一怔,继而失笑,伸手在展鹏飞臂上轻拍:“展大哥,无需担心,自己人。”
黑影原要出口的言语,被王清远那一枚微妙的眼神悄然压住。他只颔首,退半步,像一柄收了锋的刀,静静把场子让开。
这时闫望漳才小心翼翼地挤进门来,面上堆满了谄笑,腰弯得几乎要折:“小人有眼无珠,不识真神,误拿了这位公子!公子龙章凤姿、气度非常,岂会与那等宵小同流?皆是误会,误会!”言至此处,他瞟了眼王清远那身满是污痕的粗布破衣,自己也知虚浮,可顾不得许多,陪笑只管往外抛。
王清远低头看了看那件几乎看不出底色的乞衣,唇角勾起一抹讥诮。他索性抬了抬下巴,摆出几分纨绔少年的骄气:“既是误会,还磨蹭什么?立刻放人!我这几位朋友,一个也不能少,一个也不能伤。完好无恙地请出去。”
“是是是,应当的,应当的!”闫望漳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忙向身后狱卒递眼色。
那狱卒面无表情地上前,自怀中摸出一只翠绿得发诡的小瓶,拔塞,逐一送到众人鼻端。一股难形之气,夹着腐甜与辛辣,直冲天灵。众人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原先凝滞如冰的真气,竟若春水解冻,迟缓却确凿地在经络里流动起来。
周铁锋自众人被掳起,眉峰便未展过。
此刻见气机渐通,反而更躁,几次抬头望向外头,终按捺不住,上前一步,喉结滚了两滚,膝盖一弯便跪下,抱拳恳声:“王兄弟……不,王公子!今日恩德,周某没齿不忘!还求,还求再伸援手,他……他怕是……”
王清远急趋两步,扶他起来:“周掌门快请起。重情之人,临难思友,此心可嘉。我怎会坐视?”说罢转脸,神色霎时冷下去,对闫望漳字字如冰:“我们当中另有一人,被你们带去用刑。如今何处?立刻、原样、送回。若是少了一根头发,或落了半点暗伤,闫大人……你懂的!”
闫望漳打了个寒噤,只觉凉意从脚底爬至背脊。他连连点头,急急看向狱卒。那狱卒眼底微现一丝不耐,仍躬身道:“人在外间审讯室。只是……伤得重了一些,动弹不得。小的,这就去抬。”
“抬来”二字,让众人心头一松,人,毕竟还在。
审讯室内,火光跳跃,墙面斑驳的血痕已干,色如暗锈。
李天力并未被绑在刑架,而是跪在冰冷石地。面对他的,正是方才开门的那名狱卒。
他低着头,散乱油腻的发遮住大半脸,将眼里的惊涛骇浪隔了个干净。而那股被打乱布局后的阴翳不甘,也藏在呼吸间。他自幼按令入派,潜行多年,至今搅得洛水郡诸多门派相争不和。近来上头又有清洗之令,意外频出扰乱了原本计划,故借“提审”之机金蝉脱壳,转入下一步。然此刻再次出了意外。
指尖蜷缩,触到贴身藏的铜板,冰凉的触感令心神稍定。上头那枚诡异符记,是他的身份标识,也是这些年支撑他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他深吸一口气,压低的嗓音透出一丝金石摩擦般的涩:“归田大人,属下……”
“住嘴。”被他称为归田的狱卒抬手,声音平平,波澜不兴,“功劳苦劳,上峰自知。此番意外,非战之罪,不必自责。”话锋一转,眼角寒芒一闪,“要想继续潜伏,少不得些皮肉之苦。忍一忍。”
话音未落,他身形已动。
拳脚出手干净利落,劲道寸寸透入肌理,专打胸腹、肩背、肋下等非要害。旋即抄起墙上牛皮鞭,蘸了旁边桶中浑浊盐水,手臂一抡,鞭影如毒蛇破空,抽落生皮。
血线乍起,衣衫尽裂
;。
李天力青筋突暴,汗珠与血珠混落,却硬生生一声不吭,只将上下齿咬得咯咯作响。
片刻,归田停手,俯身低语,言辞如针,唯两人可闻。
李天力眸光骤紧,随即极轻地一点头。归田站直身子,大声道:“来人!抬回去!”
当两名狱卒抬着浑身血污、昏迷不醒的李天力入内,牢中空气也像被按了暂停。安静,重得能压出水来。
展鹏飞一箭步上前,半跪着搭上他的腕脉,指力轻重得当,目光则迅速掠过他身上每一道鞭痕与淤肿。片刻,他收手起身,沉声道:“外伤虽多,未伤筋骨脏腑,内根未损。只是失血过多,又受痛昏厥。周门主且宽心,静养数日,应无大碍。”
周铁锋这才像失了拴的弓弦,“嗡”的一声松掉,长吐一口气。闫望漳忙不迭擦着腮上的汗,连声道:“万幸万幸!”
出狱时,晨雾尚未散尽,薄阳掛在江面,寒光如铁。
重见天日的一瞬,许多人都忍不住仰头深吸一口气,霉腐与血腥似乎还缠在鼻端,却被湿润的风一寸寸剥走。
码头上,乞行帮弟子早已等候。见鲁一棒被押而来又安然踏出,欢声欲上眉梢。鲁一棒见到姚克勤,虎目一红,正欲开口,忽闻新近阵亡弟兄之数,仿佛有人自胸腔里生生擰断了一根筋,他猛地抬起蒲扇大手,左右开弓,啪啪数下,将自己脸扇成高肿的两团。他咬牙道:“我鲁某人欠的,死也要还!”
影子这时瞥了王清远一眼,见他并无立刻返家的意思,抬手向闫望漳略一点。县令如遇大赦,恨不得当场叩谢,踉踉跄跄钻上小船,惶惶离去。
鲁一棒压住悲愤,替展鹏飞与王清远与姚克勤相引,又将昨日酒楼之战展鹏飞仗义出手、以一敌众的光景添油加醋说了遍。众人劫后余生,唏嘘不迭。鲁一棒道:“待正午,在城中设席。一来压惊,二来谢恩。酒我来出!”众人尽皆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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