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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的初秋总带着点慵懒的晨光。蒙马特高地的石板路还沾着昨夜的露水,被朝阳晒得微微发亮,像撒了一层碎钻。周苓挽着陈迹的手,脚步轻得怕踩碎这晨雾里的宁静——他们本可以直接坐地铁去卢浮宫,却特意绕路来这里,为的是街角那家藏了近百年的画材店。
“听说皮埃尔先生的颜料,是用枫丹白露的泥土做的,别处找不到。”周苓的声音里带着期待,她的画袋里还装着昨天买的炭笔,笔杆上印着小小的“Motmartre”字样,是昨夜在灯下反复摩挲过的痕迹。她这次来巴黎办画展,主题是“东方共生”,想把巴黎的光影和中国的水墨融在一起,可总觉得少了点能扎进纸里的“活色”——直到昨天路过这家店,透过橱窗看到墙上挂着的老颜料盒,她突然觉得,自己要找的颜色就在这里。
陈迹笑着握紧她的手,指尖能感受到她掌心的薄汗:“不急,我们慢慢选。你要的颜色,会等你的。”他比周苓更懂她的执拗——当年在中央美院,周苓为了调出一幅《江南雨雾》里的青灰色,在画室里熬了三个通宵,把几十种颜料一点点试过去,直到指尖都沾满了颜料,才终于找到那抹“像雨打在青瓦上的颜色”。
画材店的木门推开时,传来“叮铃”的铜铃声,像从旧时光里飘来的音符。店主皮埃尔先生正坐在柜台后的藤椅上,戴着老花镜,手里拿着一块磨颜料的石板,听到铃声抬头,看到周苓和陈迹,立刻露出了慈祥的笑容,用不太流利的中文说:“你们是昨天来买笔的中国艺术家吧?我给你们留了好东西!”
老人的白发像蒙马特山顶的积雪,梳得整齐,身上穿着件藏蓝色的羊毛衫,袖口磨出了软边,却干净得没有一丝颜料痕迹——周苓知道,真正爱颜料的人,总会把自己收拾得妥帖,怕弄脏了那些珍贵的色彩。
皮埃尔先生起身,从柜台下搬出一个深棕色的木盒,盒子的表面刻着缠绕的葡萄藤花纹,边角被岁月磨得圆润,一看就有些年头了。“这是我祖父传下来的盒子,装的是我自己做的颜料。”他打开盒子,里面铺着一层米白色的丝绸,丝绸上整齐地摆着六块方形颜料,颜色奇特得让人挪不开眼:“红色是枫丹白露森林的枫叶汁,加了森林里的红土;蓝色是塞纳河的水,沉淀了三个月,加了一点钴矿粉;黄色是梵高画过的向日葵花瓣,晒干了磨成粉,混了蒙马特的黄土……只有我们店有。”
周苓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块红色颜料。指尖触到的瞬间,是细腻如松烟墨的质感,轻轻蹭下一点粉末,在随身携带的宣纸上画了一道线——颜色初时是浅红,像蒙马特清晨的霞光,渐渐氧化后,变成了浓郁的朱红,像夕阳落在圣心大教堂的白色穹顶上,暖得能渗进纸里。
“太好看了。”她抬头看向陈迹,眼底亮得像盛了星光,“我们买几块吧,画卢浮宫的梧桐时能用——你看这红色,像不像梧桐叶在夕阳里的颜色?还有这蓝色,画塞纳河的倒影正好,比我们带的钴蓝多了点水汽。”
陈迹看着她眼里的光,笑着点头。他记得周苓第一次去故宫时,也是这样盯着宫墙的红,说“这红里有岁月的温度”;第一次去景德镇,捧着青花瓷,说“这蓝里有江南的烟雨”。对周苓来说,颜色从来不是冰冷的化学物质,是自然的呼吸,是时光的痕迹。
皮埃尔先生正准备包装颜料,店门的铜铃又响了。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女人走了进来,风衣的领口别着一枚银色的枫叶胸针,头发挽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淡淡的妆容,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她的目光扫过柜台,落在周苓手里的红色颜料上,突然停下脚步,声音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强势:“这颜料我找了好久,能不能让给我?”
她的中文很流利,却带着点法语特有的重音,像冰面下流动的水,冷得让空气都顿了顿。
周苓愣了愣,手里的颜料下意识地攥紧了些。她看向陈迹,眼神里带着点犹豫——她能感觉到这女人的急切,可这些颜料对她的画展太重要了,尤其是那抹能画出“蒙马特夕阳与故宫红”的红色。
陈迹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让她安定下来。他转向女人,语气平静却坚定:“抱歉,我们已经选好了,而且这些颜料是皮埃尔先生特意留给我们的。”
女人皱起眉,精致的眉峰拧成一个结。她转向皮埃尔先生,声音里带着点委屈:“皮埃尔先生,我上个月就和你订了这些颜料,你怎么能给别人?我特意从里昂赶过来,就是为了这些颜料。”
皮埃尔先生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他搓了搓手,叹了口气:“艾米丽,我以为你这个月不会来——你上次说,可能要推迟到下个月。他们是来巴黎办画展的中国艺术家,下周就要开展了,需要这些颜料创作……”
“办画展?”艾米丽的目光落在周苓和陈迹的画袋上,画袋侧面印着“光影画廊”的&bp;loo,她的眼神里多了点审视,“你们的画展在哪里?我倒要看看,用我的颜料能画出什么东西。”
陈迹拉着周苓的手,指尖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示意她别在意。他看着艾米丽,语气依旧平静:“我
;们的画展在塞纳河旁的‘光影画廊’,下周开展,主题是‘东方与西方的共生’,欢迎你来。但颜料,我们不能让——这些颜色里,有我们要表达的故事。”
艾米丽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可看着陈迹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周苓手里紧攥着的颜料,最终只是冷哼了一声,转身走出了画材店。风衣的下摆扫过门口的风铃,留下一串急促的响声,像一声没说出口的叹息。
离开画材店后,周苓的脚步慢了些。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家挂着葡萄藤木牌的小店,小声说:“那个女人会不会找我们麻烦?她看起来……好像很在意这些颜料。”
陈迹停下脚步,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指尖拂过她被风吹乱的刘海:“别担心。她只是太想要这些颜料了,不是坏人。而且,我们的画靠的不是颜料,是我们想传递的情感——就算没有这些枫丹白露的颜色,我们也能画出打动人心的画,对不对?”
他指着不远处的卢浮宫,夕阳正慢慢爬过宫殿的穹顶,把梧桐叶染成了金红色:“你看,那才是最好的颜色。我们去画梧桐,用刚买的颜料,画出比她想要的更好的画——画出蒙马特的夕阳,也画出我们心里的东方。”
周苓看着他眼底的坚定,点了点头。她知道陈迹说得对——当年他们在敦煌写生,没有昂贵的颜料,就用沙漠里的黄土、岩壁上的赭石,照样画出了莫高窟的佛光;在苏州园林,用墨汁混着荷叶上的露水,也画出了江南的烟雨。艺术的本质,从来不是材料的昂贵,而是情感的真诚。
他们在卢浮宫旁的梧桐树下找了个长椅坐下。周苓打开画本,拿出那块红色颜料,沾了点清水,在纸上轻轻涂抹。陈迹坐在她身边,帮她撑着画本,挡住偶尔吹来的风。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落在画纸上,红色的颜料渐渐晕开,像夕阳在纸上流动——周苓突然觉得,这颜色不仅像蒙马特的夕阳,还像故宫角楼的红墙,像敦煌壁画上的朱砂,像她小时候外婆家门前的那棵石榴树的颜色。
“你看,”她指着画纸上的颜色,对陈迹说,“这红色里,有巴黎的阳光,也有中国的岁月。我们的画展,就是要把这些融在一起——让西方看到东方的温柔,让东方看到西方的热烈。”
陈迹握住她的手,和她一起在画纸上添了一笔蓝色——是塞纳河的颜色,混着一点中国青花瓷的釉色,落在红色的梧桐叶旁,像水墨的晕染,和谐得没有一点突兀。“这就是‘共生’,”他轻声说,“不是谁融入谁,是我们站在一起,成为新的风景。”
夜里,他们住的公寓里还亮着灯。公寓在塞纳河旁,窗外能看到埃菲尔铁塔的灯光,像一串闪烁的星星。周苓坐在画桌前,正用枫丹白露的颜料画一幅《蒙马特的梧桐》。画纸上,梧桐叶的脉络用了中国书法的“中锋”笔法,夕阳的红色渐变像水墨的“破墨”技法,塞纳河的蓝色里加了一点墨色,让水色更显沉静。
陈迹走过来,从身后轻轻抱住她。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松节油气息,还有颜料里的枫丹白露泥土的清香。“在想什么?”他轻声问,手指轻轻拂过画纸上的梧桐叶。
“在想艾米丽,”周苓转过身,靠在他怀里,“你说,她为什么那么想要这些颜料?”
陈迹拿起一块蓝色颜料,放在鼻尖闻了闻,笑着说:“或许,这些颜料对她也有特殊的意义——就像我们对这些颜色有感情一样。明天我们去画展布展,说不定能遇到她。”
周苓点了点头,伸手把红色颜料蹭在陈迹的棉衫上,像画了一朵小小的花。陈迹笑着任由她闹,然后俯身将她抱到床上。他的指尖轻轻褪去她的衣服,动作温柔得像在剥掉画纸的包装,怕弄坏了这柔软的“画布”。“我们的画,”他在她耳边低语,呼吸带着温热的气息,“要让所有人知道,东方的共生,不是简单的叠加,是情感的交融——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他的指尖轻轻划过她的皮肤,像在画纸上勾勒线条,每一次触碰都带着细腻的情感。周苓闭上眼睛,感受着他的温度,像感受到了蒙马特的阳光,塞纳河的流水,还有故宫的红墙——这些她爱过的颜色,此刻都化作了身边人的温度,融在彼此的呼吸里。
“我想在画展上,加一幅画,”周苓睁开眼,看着陈迹的眼睛,“画艾米丽,画皮埃尔先生,画这家画材店——画所有为颜色执着的人。”
陈迹笑着点头,低头吻她:“好。我们一起画。”
一周后的画展上,“光影画廊”里挤满了人。墙上挂着周苓和陈迹的作品,《蒙马特的夕阳与故宫的红》《塞纳河与青花瓷》《敦煌的佛光与巴黎的星光》……每一幅画都融合了东西方的艺术技法,颜色里带着枫丹白露的自然气息,也带着中国水墨的人文温度。
周苓正在给一位法国观众讲解《蒙马特的梧桐》,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这幅画的颜色,很特别。”
她转身,看到艾米丽站在画前,眼神里带着点惊讶,还有点温柔。艾米丽的手里拿着一个旧画夹,画夹的封面已经磨损,上面贴着一张小小的枫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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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了。”周苓笑着说,心里的担忧消散了。
艾米丽点了点头,打开画夹,里面是一幅未完成的画——画的是枫丹白露森林,用的正是和皮埃尔先生一样的颜料。“这是我母亲的画,”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点哽咽,“她曾是皮埃尔先生的学生,最喜欢用枫丹白露的泥土做颜料。去年她走了,我想完成她的这幅画,可一直找不到这种颜料。”
周苓看着画夹里的画,突然明白了艾米丽的执着。她拉着艾米丽的手,走到一幅新挂的画前——画的是蒙马特的画材店,皮埃尔先生正拿着颜料盒,阳光洒在他的白发上,温暖得像个童话。“这是我们为你画的,”周苓说,“皮埃尔先生说,他已经为你做了一套新的颜料,等画展结束,我们一起去拿。”
艾米丽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看着画,又看着周苓,轻声说:“谢谢。我之前……太固执了。”
“不,”陈迹走过来,笑着说,“你只是太爱这些颜色了。艺术的意义,就是让我们为同一种美好执着,然后在彼此的故事里,找到共鸣。”
这时,皮埃尔先生提着一个木盒走进画廊。他看到艾米丽,笑着说:“艾米丽,你的颜料做好了。里面加了一点你母亲当年最喜欢的向日葵粉,和蒙马特的黄土。”
艾米丽接过木盒,打开的瞬间,眼泪又掉了下来。颜料的颜色和母亲画里的颜色一模一样,像母亲从未离开过。
画展的灯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得像蒙马特的夕阳。周苓看着艾米丽手里的颜料盒,看着陈迹温柔的眼神,突然觉得,他们找到的不只是枫丹白露的颜色,还有艺术最本真的意义——不是独自占有美好的材料,而是用这些美好,传递彼此的情感,让不同的故事,在同一种颜色里,共生共长。
离开画廊时,塞纳河的灯光亮了起来。周苓挽着陈迹的手,艾米丽走在他们身边,手里提着皮埃尔先生做的颜料盒。“下次我们一起去枫丹白露,”艾米丽笑着说,“我带你们去采枫叶,去塞纳河取水,我们自己做颜料。”
周苓和陈迹相视一笑,点了点头。晚风拂过他们的头发,带着塞纳河的水汽,还有颜料里的枫丹白露泥土的清香。他们知道,这场关于颜色的意外,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就像他们的“东方共生”主题,会在更多人的故事里,继续生长,开出更美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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