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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季怀真又岂会不知。
他下不去手,绝不是顾念着那摇摇欲坠,剩不得几分的兄弟之情。
燕迟抱紧季怀真,疲惫地叹了口气:“我好像太过优柔寡断……对獒云是,对大哥也是。”
“哪里就是优柔寡断,从回来这里看到上京变化的第一眼,我就知你不会下手杀瀛禾,”季怀真又道,“若你当日没有联合獒云,说不定等瀛禾一攻下上京,就会腾出手来收拾他。他若死了,你大哥不会放过那些跟着他的人,是你给了他一条活路。他活着虽有机会来杀瀛禾,有了今夜发生的一切,但我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谁又能说得准,如今的死局,会不会是来日的生机。”
燕迟一手揽着季怀真,一手抹了把自己的脸,又随之振奋起来。
他的失意茫然只存在了片刻,便被季怀真三言两语抚平住,眼前这人总是有股韧劲儿,不知不觉中影响着他。
燕迟沉声道:“休息吧,今夜过后,才算真的开始。”
他背对着季怀真单膝跪在地上,还未吭声,对方就沉沉压了过来。燕迟将人牢牢背起,稳步穿过昏暗长廊,察觉到季怀真捻起他的发辫,在他耳边逗弄。
季怀真哄道:“殿下,别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燕迟忍俊不禁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还挺高兴,明明一刀砍下去就可一劳永逸,偏偏我砍不下去那一刀,平添许多事端来,现在还不知道要如何收场,如何从他手下挣出条生路来。”
他背着季怀真,习惯性地冲着二人的卧房去了。
直到看见季怀真临走前在上头挂着的锁,才想起今夜陆拾遗被关在此处。二人屏息敛声,朝屋中望去,里头空无一人,又贴着门往下一看,见一人披头散发,失魂落魄地倚着门跌坐在地。
今夜这屋是睡不成了。
燕迟又背着季怀真往别处走,悄声问道:“陆铮的信是怎么回事,我总觉得他的话颠三倒四,你可还记得,他在里头说,‘若露馅,陆可除’?”
季怀真不动声色地瞥一眼燕迟,点了点头。
当初就是这句话让燕迟觉得不对劲,虽对陆铮了解不多,可他爱子之名却是略有耳闻,特别是一家人被带回上京后,为护陆拾遗,陆铮替瀛禾做了不少事。
犹豫过后,燕迟忍不住分析道:“我总觉得,这个‘陆’,指的是他自己。”
季怀真没有吭声。
燕迟自顾自道:“陆拾遗装疯卖傻,骗得过天下人,可我觉得他骗不过大哥,说不定郭奉仪那些人做的事情也在大哥的掌控之中,我总觉得他想要利用陆拾遗做什么事情,且一定是攻心之计。”
季怀真意味不明地一笑,继而道:“你大哥曾说过,有李峁这等天潢贵胄带头,大齐方能聚起最后一口气,还说这最后一口气最凝聚,最棘手。陆家这两父子……只能活下来一个。”
燕迟表情沉了几分,隐隐猜到他大哥要做些什么。
二人一时无话,随便找了间屋,进去凑合一宿。眼见季怀真睡熟了,燕迟方蹑手蹑脚起身。
屋内,獒云赤着精壮上身倚床而坐,腹部剧痛不止,瀛禾那一剑虽伤及肺腑,好在许大夫医术高超,才堪堪捡回一条命来,已挨过了最危险的时候,正满头大汗,面色苍白地坐着。
有人推门而入,獒云抬头一看,见来人是燕迟,忍不住冷冷一笑,讥讽道:“如何,来看我这败寇的笑话?”
燕迟漠然道:“一切还未尘埃落定,如何就是败寇了。”
獒云一怔,突然笑了笑,低声道:“真有你二人的,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今夜若你死了,又或是被他生擒,可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獒云神情冷淡,并不反驳,眉眼之间已有败于瀛禾后的心灰意冷之态,半晌过后,才道:“他不会放过我,等他腾出手,必定派人来缉拿我,说不定还会因我而给你扣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你若要交出我明哲保身,我绝无二话。只是望你看在父王的面子上,应我两件事,第一件,从前跟着我的那些人,求你保他们一命,第二件,将我阿娘送回她自己的部族安度晚年,斗了一辈子,她也斗累了。”
燕迟却道:“要做到这些,得你帮我,若是成功了,说不定还可保你一命。”
獒云迟疑地看了过来。
“当初我们举兵南下进攻大齐之时,我知道你留了一手,仍有部分人马留在敕勒川护着你娘,除此之外,此次前来刺杀瀛禾之前,为了不打草惊蛇,你也将一部分兵马留在上京之外。天亮之前,我会派人送你出城,若要逃走保命,便走得干干净净,再也不要出现,只是若逃了,就不要想着谁会替你保属下的命;若要留下同我一起赌一场,便暗中调你在上京附近的人马去往寿礼,再传信回敕勒川,发兵汶阳、恭州、金水这几座被大哥把控着的边境之城。”
“寿礼?”
寿礼乃是上京与临安之间的一处地方,虽只离上京有数座城池远,但因此地在大河下游,常受洪灾,外加这两年战火纷飞,民众都纷纷迁居别处,无人耕种修缮,长时间下来成了半个死城,因此瀛禾还未腾出手去拿下寿礼。
听得点出的这几座城池,獒云便大概猜到了燕迟要做些什么,突然道:“当初我们从临安回来时,季怀真手中还有两万兵马,你为何不让他也参与进来,有他的人马在,你也可增加胜算。”
燕迟面色一冷,并不多言,獒云却意味不明地一笑,沉声道:“搞不懂你们这些情情爱爱的,不过我应下了,赌一把就赌一把,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输的了,只是老七……你在瀛禾眼皮子底下兵行险着,一无正当出兵借口,二又是陆拾遗的夫婿,若被瀛禾提前洞悉,将计就计,你眼下的大好局势可就没有了。”
燕迟不置可否,转身离开,安排送獒云出城之事。
翌日一早,瀛禾遇刺一事传出,以不正常的速度愈演愈烈,不难说这背后是否有人故意推波助澜。伴随着这等消息一起被传出的,乃是关押在瀛禾府上的武昭帝同样遇险的事情。有人说来人是要杀他,也有人说来人是要救他。
燕迟一夜未归,季怀真却不着急,派人去獒云房中查看,见獒云人不见了,便知燕迟去了何处,趁他不在,避开众人,手中拎着笔墨砚台,去见了陆拾遗。
这东西在季府常见,却不常出现在季大人手里。季怀真拎着砚台,一脸古怪,不像要舞文弄墨,拎在手里倒像是要去杀人。
房门一开,刺眼阳光照得那屋中之人抬手挡住脸,待看清来人是季怀真,方冷笑一声。
二人向来话不投机半句多,季怀真也懒得同他寒暄,直言不讳道:“你可会仿瀛禾的字?”
陆拾遗静静看着他。
季怀真嗤笑道:“别同我说你不会,他刚离开上京那几年,你们二人没少通信吧。”
“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当然是做你未做成之事。”季怀真面色沉下来,前一刻还满眼讥讽嘲弄,下一刻却突然变得诡异,带着些陆拾遗看不懂的向死而生的不甘,可又有些许释然。
季怀真看着手中的墨块砚台咒骂几句,末了不情不愿地叹口气,苦笑着摇头,尽数塞到陆拾遗手里,冷声道:“我说你写。”
他对着陆拾遗耳语几句,对方神色猛地变了。
见他神色犹疑,季怀真又将讥讽重新挂了满脸,将陆拾遗上下一打探,问道:“不会是舍不得吧。”
“杀敌一百,自损三千。”
季怀真无所谓地笑了笑:“对付瀛禾这样的人,只损三千,你该谢天谢地才是。我不管代价如何,只要阿全与燕迟平安,能得到他们想要的,别说三千,三万,十万,我都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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