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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楚寒衣的性子,向来是不在乎旁人对自己的看法的,如今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互看不顺眼的话,倒是他认识这人以来的头一遭。
裴知岁的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有些想乐。
“文十九打小便在南渊,敌视北域仙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倒不是特意针对你,他是平等的讨厌北域仙门的每个人。”他打了个哈欠,好奇道:“不过你同他也没见过几面吧,为何不喜欢他?”
楚寒衣却没立马回答他的问题。
两辈子加起来,他与文十九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昔日他与裴知岁对面不识,自然也不曾将目光落在南渊主座下的恶犬身上。然而如今再看,却叫他瞧出些不一样的东西。
文十九看向裴知岁的眼神,与他是一样的。
他垂下眼睫,视线一点点攀上那人在烛光下显得格外秾丽的面容。
都说灯下观美人,如今楚寒衣亲眼得见,才深觉此言有理。
修者到了一定的境界,便能控制自己的容貌变化,延缓自己的皮囊的老去。
楚寒衣一生中见过太多漂亮的脸,盛气凌人的,楚楚可怜的,极尽妩媚的……然而只有眼前的这张脸才有资格被称为一等一的艳绝,在他心上眼底印下了永不磨灭的烙印。
他弯了弯唇角,伸手抚上他的侧脸,问道:“你与文十九,是如何认识的?”
柔软的面颊贴着他的掌心,裴知岁感受着他的温度,回想道:“我同他都曾是夕颜中的死士,他刚来的时候,我已在夕颜数年,按理来说本不该有什么交集……”
“我之前同你说过,文十九是鲛人。他来夕颜的时候年纪还很小,对如何掩盖自己血脉这件事还不是很熟悉。有一次他出任务受了重伤,力竭之下忘记了掩饰身份,从此便被夕颜中几个心怀不轨之人盯上了。”
他解释道:“鲛人身上的东西,鳞片、血肉乃至骸骨,都能在南渊里卖上一个很高的价格,人为财死这句话不仅适用于凡人,同样也适用于南渊。文十九那时候不过十四五岁,还没有你第一次见我时大,差点被那些人玩死……我那时候正好出任务,看到了,就顺手就把他救了。”
举手之劳,却为他带来了两辈子最忠诚的部下,简直算得上是他做过的最赚的事情了。
闻言,楚寒衣神色微动,有些迟缓地开口道:“原是如此。”
他承认,自己的确是有些在意文十九的存在的。
在那些他不曾参与的岁月里,是文十九扶持他一步步踏上了南渊的巅峰。文十九是他座下恶犬,手中兵刃,牢牢占据着裴知岁身边最近的位置。无论南渊十二城内部如何动荡变换,唯有文十九的夕颜不动如山,永远隐蔽在裴知岁的羽翼之下。
他在意的不仅是文十九对于裴知岁的感情,更多的还是那段没能相伴在他身边的日子。
他并非优柔寡断的性子,也很少近乎执拗的执着于某件事、某个人,师叔们对于他的评价最多的便是冷静果断,从不瞻前顾后,胡思乱想。
然而在裴知岁面前时,这些东西却仿佛云烟般消散了。
他会患得患失,会下意识向他靠近,亦会不自觉地在意那些自己未曾参与的岁月。
楚寒衣不知道这些情绪的存在是否正确,但不可否认的是,正是这些鲜活而陌生的情感,才令他知道自己正真真切切地活在这人间,驻足这红尘。
他沉默了片刻,像下定了某种决心般缓缓启唇。
“我其实,有些嫉妒文十九。”
“……什么?”裴知岁一愣,似乎是被他这话惊到了,连着抛出了三个问句:“你嫉妒?嫉妒谁?文十九?”
“嗯,嫉妒他。”楚寒衣被他的反应可爱到,脸上的神色也自然了许多,“我偶尔总会控制不住的想,当年万里雪原上,若我能将你认出来,如今的你我又会是怎样的。”
裴知岁微微阖上双眼,顺着他的话向下想了想,道:“你觉得会是如何?”
“我也许会带你回归寂山。”楚寒衣答道。
“若我不肯呢?”
楚寒衣思索片刻,道:“那我大抵会不顾你的意愿也要带你回去,毕竟你那时候伤的实在是……”他静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找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实在是有些惨不忍睹。我不可能放你在雪原养伤的。”
“这样啊。”裴知岁笑了笑,道:“我倒是觉得,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情况了。当年那种情况,哪怕你真的将我认了出来,我也不会承认的。对面不识,已经是我能想到的,你我之间最好的状态了。”
他睁开眼,墨玉般的瞳孔中华光流转,蔓延着浅淡的笑意。
他伸出手,指尖依次划过楚寒衣的眉骨、鼻梁、嘴唇,轻轻触碰,若即若离,引来了无穷尽的痒意。
最终,他的手停在了那人颈侧的梅花纹样上,蜻蜓点水般碰了碰。
他从没告诉过楚寒衣,自己其实很喜欢这个血契纹。
这个纹样,是他与楚寒衣一同坠入红尘的象征,只要见到它,裴知岁便知道自己不再是无根的浮萍。
此一生,除却生与死,无论他选择了哪条路,始终都会有人陪伴。
裴知岁无法拒绝这种永恒,正如他无法真正拒绝楚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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