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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又聊了几句别的,何胜先撤,黎可弯腰拔了几根仙人掌刺,逗着地上蚂蚁玩了会,转身回去了。
家里不见人影,lucky的尾巴在楼梯间晃了下又消失,黎可拎起茶叶盒,想着要塞进哪个柜子里,打开包装一看,这茶叶还真不错。
前几年,黎可当过一阵茶艺师,还考过证书,识茶煮茶这些都是手到擒来,何老板送的茶叶她以前在茶馆见过,是个政府领导带来的私藏,特意在茶馆招待朋友,品质的确是赞不绝口。
客厅玻璃柜里摆着好几套上好茶具,玻璃壶陶壶紫砂壶,新的旧的都有,只是看起来尘封许久。
好几年没碰茶,黎可有点技痒。
东西收起来,过一会,lucky毛绒绒的尾巴在门外闪过,蔷薇花架下传来广播的声响,黎可身子一拧,探头看了眼。
人的确在蔷薇花架下坐着。
大街上瞎子少见,贺循也整天呆在家里,家里清净,又鲜少有外人来,他要么呆在书房,要么在露台和花园里消磨时间,眼睛看不见,那就只能凭借听觉,听广播或者手机电脑的声音,电子设备的语速已经超出了正常人大脑的接收范围,一团聒噪杂乱又毫无音律美感的机械电子音。
姹紫嫣红的漂亮花园,鲜艳芬芳的鲜花围绕,浓密树杪投下的光影和清爽温柔的风,他就无动于衷坐在其中。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吗?知道细碎灿烂的阳光洒在头顶和肩膀吗?知道有朵粉白的花瓣坠落在脚边吗?知道柔风拂过他的裤管和袖角吗?
黎可承认,偶尔有那么一点点时候,她的脑海里会轻轻飘过“同情”这个词。
“贺先生。”
她推开窗,探头笑着跟那个人讲,“我给您泡壶茶喝吧。”
先洗手,挑一套合适的茶具,再温杯烫壶、开盖投茶、摇香、注水。
黎可把茶具端出去,送到蔷薇花架下,摆在贺循手边的桌子,笑道:“何老板送的茶叶的确好,您喝喝看,跟别的茶不一样。”
贺循思绪放空,冷不丁被打搅,神情也未见如何,淡声说了句:“谢谢。”
她掀盖,香气四溢的茶味扑腾而出,黎可一边斟茶一边跟他说:“这茶有个名字叫九峰涧泉,茶味醇润,泡个十次还有余韵。它是我们本地茶,不出名,西乡那边有座山叫九峰涧,山里有天然活泉,几颗老茶树就长在泉眼边,听说一年大概就产个一斤左右茶叶,平常人喝不到,也就是送给市里的领导、有钱的老板。”
贺循偏首,淡香湿热的茶气扑在脸上,再和四周的花香一起散逸,还有瓷器细碎又流畅的声响,茶盖转动的手势很熟,水线注入茶杯的声音清脆悦耳。
今天天气很好,刚才天空有鸟群飞过,他知道现在是很漂亮的春天,似乎喝杯茶也不错……贺循已经忘了自己上一次喝茶的场景,也许是和一帮朋友去了茶室聊天,也许是坐在书房接过老爸递来的茶,但这种记忆已经遥远得像个梦……
他静静坐着,并不抗拒这一刻,反倒意外地多说了两句话:“茶汤闻起来很香……你很会沏茶。”
想起点什么,他又说,“咖啡煮得也很好。”
黎可笑了声,撒谎从不打草稿:“我以前干活的那户人家,是个公司大老板,平时就爱喝茶,我就跟着认识了不少茶叶,也学会了泡茶。家里太太年轻,爱喝咖啡,我也学了点,反正都是有用的东西,这不,今天就派上用场了。”
两人几天加起来也没这会说的话多。
贺循没再说话。
黎可抬头看他一眼,又低头将茶杯摆好位置,笑道:“我把茶杯放在桌子正中间,大概两个手掌的距离,您拿的时候小心烫。”
“谢谢。”
茶香沉浮,贺循思绪转圜,突然抬起眼睛,漆黑眼眸盯着她:“你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
他的神色是放松的,表情却因平静而显得深沉,失明的眼睛并没有患病的怪样,瞳仁的颜色很正常,乌黑的、光亮的,能清楚倒影人的面容,眼睛的形状生得好看,线条圆润温顺,眼尾弧度尖锐,折射出不好糊弄的冷淡。
在人类感官功能中,视觉系统获得的外界信息占比大概在80%。对于后天失明的人而言,眼睛看不见后,所有的一切便失了原形,声音成了最主要的依赖载体。
每个人的声音都是一匹布,这匹布有经纬,有材质,有粗韧,也有花纹,年龄、性别、性格或者阅历都在声音里显现,这些东西糅合成了这个人的“五官”,成为了贺循的“看见”。
直觉里被忽略的那一点细微异样——黎可的声音不对。
她摆弄茶杯的手一顿,愣了下,呵呵干笑两声。
黎可的嗓音不是娇软清甜那挂,音色清脆而直爽,尾音爱发懒拖调,但是很年轻的音调。一开始她得腮腺炎,声音哑得跟鸭子差不多,听不出什么年龄,后来怕露馅,她在贺循面前说话就故意压着嗓子,尽量少开口,刚才那一串话太密,把原本的音色露出来了。
黎可清了清喉咙,笑眯眯的,不慌不忙道:“您不知道,我就这一把嗓子好。”
“前些天上火,喉咙不舒服,哑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现在才好些。”她张口就来,语气就是关春梅的调调:“我二十多岁,当姑娘那会,嗓子更好更水灵,有个外号叫百灵鸟,唱歌那叫一个好听,人人都爱听我唱。后来年纪大了,声带也哑了,嗓子也不如年轻时候干净,我就每天吃几枚咸橄榄,喝点蜂蜜水、菊花茶,时不时还去公园吊吊嗓。”
“要不……您一边喝茶,我一边给您唱几段。”黎可再咳咳两声清嗓子,引着调哼起来:“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随手摘下花一朵,我与娘子戴发间,从今不再受那奴役苦,夫妻双双把家还……”
的确……歌声悦耳,动听,婉转。
“……”
贺循在这嘹亮清脆的黄梅腔里莫名沉默,半晌不语,最后抿抿唇,淡声道:“你先去忙吧。”
黎可把茶壶放下:“您喝茶,好喝我再给您沏。”转身走开,再抿唇闷笑,朝着lucky挤挤眼睛,抛了个大大的媚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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