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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要掩盖这场凄凉,也似要掩盖她那诸身的难过与痛心,每一声雷鸣,都唤不醒死去的心魂。
谢昭在身后唤她,她听而不闻。法场外又是一阵马蹄,马背上的人风尘仆仆几日几夜,虽看得见他的疲惫,可仍然是一副光风霁月,一尘不染的气质,那身影渐行渐近,陆听晚对于周遭任何事物不再探查,她便如此漫无目的只想离开此处。
程羡之下了马,直直向着陆听晚走去,她穿着囚服,宽大的囚服之下裹住了残躯,她双目失神,余光瞥见了人,却心如止水。
散下的长发被狂风胡乱吹打,她顾不上,程羡之从未见过这样的陆听晚,隐忍中带着克制,把怜惜藏了一半,声音及其哑重,唤了一声:“陆听晚?”
他在等回应,可陆听晚却不曾有丝毫反应,与之近乎擦肩而过,长发被风卷起,疾掠而过,扫至他眼睑又飘走了。
程羡之定在原地,装着行尸走肉的陆听晚,云层被漂泊大雨冲开,雨帘肆无忌惮洗刷血地,也把陆听晚最后一丝生气冲刷殆尽,她倒下了。
随着倒地的一霎那,一声“江雁离”与雷声混在一团。
那是谢昭的声音。
程羡之猛然伸手,弯腰将那水泊里的人捞起,雨水与血水混在一块,囚服染上鲜红,血腥弥漫着湿气,就连发丝滴出的水点都是红色的。
已然分不清是陆听晚身上的血还是断头台上流来的血。
在这场大雨喧嚣后,也将陆家的一切繁盛洗刷干净,冲得一丝不留。
雁声堂内,陆听晚醒来已是入夜,风雨听了,檐下的雨滴断断续续砸地,湿气未散。御医再次把了脉,经过混战与起落过大,气血虚弱,阴火郁结,开了药方后风信去偏殿煎药了。
程羡之在隔间处等着御医回话。
陆听晚无大碍,身上有些瘀伤和擦伤,倒无严重外伤,只是自醒来后不吃不喝,也不说话,人如枯槁,双目虚焦,无论谁与之说话她都只字不出,可也并非她不想说,只觉喉间异物堵塞,脑子里传递的信息无法讲出来。
御医也是棘手,无奈摇头:“尚书大人见谅,夫人她这是目睹血脉亲缘陨落,一时打击过重,这才心中郁结,形同木偶……”
程羡之拧紧眉心,抬手让苍术给御医斟了杯茶,才哑声问:“那可有得治?”
“心病还得心药医,只是人死不能复生,”御医沉重叹息道,“老夫开的药只能治疗外伤,无法医心。只能让夫人多出去散散心,将失去血脉的痛楚通过其他途径转化出去,分散其精力,或是找些事做,忙碌起来便无瑕多想,待时间长了夫人这失语症或许能够恢复。”
“失语症……”程羡之低喃着,“有劳太医。”
“苍术,送太医回府吧。”
御医拱手过后退出雁声堂。
寝屋内此刻只剩下二人,陆听晚虽不能言,可是耳力尚好,方才二人谈话她都听见了。
未多时,里间格挡外一抹身影纵入,他先是定在格挡屏风处,目光落在软榻上的人,她靠着软枕,半坐榻上。
直到程羡之走近,在床沿座,陆听晚眸子始终未曾移动。
“我知你一时无法接受,”程羡之屏息凝神片刻,开口道,“我知道陆府满门斩首你心里不好过……”
在他开口后,陆听晚终是难以抑制心中酸涩,回想起陆听芜头颅在断头台望着她时,她痛心疾首又无能无力。
早已红肿的眼角再次流下行泪,程羡之不忍,眸子渐泛疼惜,她隐忍着哭,即使出不了声,可那哽咽却是藏不下去。
“这些日子你且好好养着伤,若有何需要,我让朱管家都给你送来。”程羡之那双凌厉幽深眸子难得覆上一层柔情。
大滴大滴的水珠如断线的玛瑙珍珠,颗颗砸落,滴到薄衾上。他终是不忍抬了臂,指腹即将触碰到她面颊时,陆听晚条件反射,不禁往后瑟缩,瞳孔里充斥惊慌,水雾的大眼瞪着过来的手臂。
就在触碰之时,她避开了,将头埋向一侧,程羡之就着这个姿势只能看到一半侧脸。
陆听晚不让他碰,他在那双清澈的邃眸中瞧不见任何多余的思绪,但他能感觉到这眼神是躲避,是不信任,是警惕……
那她就还是陆听晚。
程羡之在里间待了一会儿,起身离开时轻声说:“你好生歇着。”
等了片刻陆听晚没回应,步子才迈出房门,里间的呜咽声传出,屋檐下阶的人收回步子,就这么定立在檐下,听着那哭声。
陆听晚说不出话,可是啜泣在程羡之走后终于泄露,不再克制与隐忍,那一声声凄厉中都在诉说着她的难受。
她只觉得疼,好疼,可是又说不上来哪里疼,那一颗心变得满目疮痍,细指嵌入软枕里,指尖因用力而泛红,撑在褥枕上的手止不住颤,薄肩一阵一阵抽动,屋外雨声停了,偶有几缕风打着窗棂,每一声都像是锥刺滚在心血里。
不知过了许久,抽泣逐渐压下,是无声的呜咽,檐下的身影藏在夜色中,肩头的锦衣落了一片湿气,长腿迈出雁声堂,挺拔的背影中透着一股久日奔波的疲惫。
他的心也随着里间的人一同飘荡在雁声堂的屋檐之上。
翌日清晨,含章殿朝议过半,潭州水患治理与水利修建的进度,程羡之已呈报完毕,工部队伍最快也要七日后抵达京都。此次督工办得好,工部要嘉奖,程羡之上任六部尚书之后,功绩卓绝,朝中官员有目共睹。
而对于昨日城北法场的那幕混乱,百官各抒己见,总归陆家最终按律当斩,而那唯一生还的死囚中,却招来诸多非议。
“陛下,陆家之罪早就断下,昨日程尚书领韩副统领前往法场带走陆听晚,藐视皇权,此事可否给臣等一个合理的解释。”谏议大夫率先启奏。
昨日程羡之在广陵殿跟李庭风要了一封赦免圣旨,圣旨拟定需要时间,他不敢耽搁,故而派韩近章率先带着口谕前往,倘若不是谢昭等人闹的那场劫持,陆家上下尽数已经人头落地,陆听晚断然等不到这赦免圣旨。
待李庭风拟好圣旨,程羡之马不停蹄赶往法场,从宫门到城北法场,马蹄不知翻了多少沿街摊子,程羡之在人群中纵马疾驰,暴雨前的狂风掠动起衣袖,凌利锐风刮过面颊,他脑子里想的都是韩近章能否赶在行刑之前拦下刑罚。
垂帘后的姜太后未动分毫,此事就在昨日程羡之从广陵殿去了法场后,都已知晓了,至于程羡之凭借什么说服皇帝愿意赦免陆听晚,除了二人之外无第三人知晓。
“陆明谦罪有应得,”李庭风摆正身姿,咳了几声说,“陆听晚此前便上举罪证欲揭其父罪行,此事程尚书方可作证。”
“陆听晚乃程尚书妾室,焉知程尚书不是为了包庇陆氏的片面之词。”谏议大夫有进言之权,讽议左右,以匡人君,无论官之品级,若有品行言论不当,都可在含章殿进言参议。
可即便是帝王,面对臣子的质疑,仍会心生抵触,只是病容里将这些情绪都忍下了,仍是一副仁君作态:“并非片面之词,相关呈报的罪证已提供给大理寺核对,而陆听晚确有揭发之功,只是……”
李庭风将目光转移到程羡之身上,长身玉立的人面容冷淡,目光对上帝王,颔首点了点头。
“程尚书因出使潭州督工,皇命驱策,公务情急,故而未第一时间呈上罪供,朕念及程尚书兴修水利有功,造福潭州百姓,此次功过相抵。至于陆听晚,举证揭露是乃深明大义,故而赦免其罪,此事无需再议。”
李庭风目光决绝,不容他人反斥,姜太后一言不发,程羡之费尽心思日夜兼程从潭州赶回只为力保陆听晚一人,她倒是心生好奇,这陆听晚到底于他有何用处。
珠帘后一声轻咳,李庭风微侧头:“太后对儿臣此意可有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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