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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说来话长了。
自打佘家寨在这山头扎根,官匪相安数十年,直到先太上皇发现这座矿山。
盯上矿山的先太上皇把县令和佘老大的这桩事儿一打听,心里有了想法——此地官匪勾结,他回去正好问这小县令一个以权谋私之罪,这样插手到地级县的名目也有了,幽北城主治下不严,不说谢他治了蠹虫,总之不好过多置喙,顺带的,先太上皇就能把这矿山“一不小心”挖出来。
届时这矿山便是天子挖出来的,没有他天子,矿山再埋几百年也没人发现,你幽北城主岂有虎口夺食之理?
先太上皇打定主意,转身回到天子城,先问了小县令的罪,打得幽北那边猝不及防,待小县令下了天牢,趁幽北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个事儿,先太上皇又悄悄拨起算盘:剿匪的名目有了,可是派哪路的兵去?
天子城离幽北可不近,他不愿意浪费自己的兵力马力还有粮草,调派其他城邦的呢,离幽北太近的也不行——人家跟幽北城毗邻而居,关系再怎么的也比跟天高地远的天子关系好,为了你天子一声令下,跑去管幽北境内的破事儿,犯不上这么得罪人。倒时候来个阳奉阴违,闹个小题大做的笑话,天子就不好再找名目插手了。
思来想去,先太上皇盯上了远在红州的阮家。
阮家自来兵强马壮,离幽北跟天子城一样远,又跟那些个城主没几分交情,最重要的是当年还是个毛头小子的阮老太爷——也就是阮玉山如今过世了的曾祖父,天子自认为很好拿捏。
先太上皇千里迢迢把人召进天字府,先冠冕堂皇怒斥一通幽北政以贿成,官场昏敝,待阮老太爷配合他诚惶诚恐地劝慰一遭,说着诸如不能为了这点事伤害龙体,只要能为天子分忧,臣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此类的话,天子才拐弯抹角切入正题,要阮家军代君剿匪,顺便提了一嘴矿山的事儿。
阮老太爷一听就明白先太上皇醉翁之意:代君剿匪是假,借用他阮家的兵力马力去幽北“无意间”挖出一座矿山,回来献给天子,让幽北无力阻挠才是真。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推脱就是不识好歹。
阮老太爷一拍胸脯,跟先太上皇说:您等着吧!
先太上皇就等着。
后边就一直等着了。
阮老太爷带着自家一万兵马和粮草千里迢迢奔袭幽北,可不是真为了给天子干白活的。阮家先祖从上到下数三百年,还没出过一个会蠢到给人打白工的家主。
初到矿山下,阮老太爷先是这么打算:横竖这矿山得挖出来,要真按天子的心意,老老实实过了明路上达天听,那他老阮家是出钱出兵又出力,一点好处捞不着。
反正现在人到这儿了,矿山的事没过明面儿,天子也还得端着装不知道,他打发一拨人守到城外,自个儿先把山上的土匪收拾了,再去知会幽北城主。
若幽北城主配合,那这矿山幽北和红州各分一半,届时生米煮成熟饭,天子没立场插手——矿是他姓阮的“无意”发现的,你天子总不能把自己先在幽北发现矿山,回去又跟他阮家暗通款曲的事儿摆出来惹天下人笑话。
若幽北这边要私吞,阮老太爷也有对策。他便告知城主自己在城外安排了人,只需将烟花一放,守在城外的人见了,自会拿着消息奔往天子城,把这矿山过了明面儿献给天子,如此,红州和幽北谁也占不到便宜——这话一搬出来,孰轻孰重,如何有利,长了脑子的都会衡量,幽北人也不傻。
倘或幽北当真不识抬举,还不买账,那阮老太爷便将计就计,按照天子的原计划来,带兵驻扎在此,打发人昭告天下,说自己为天子办事时不小心发现一座矿山,将这矿山拱手让给天子。
到时候打着天子的名义在这儿挖矿的还得是他阮家的兵,山里有多少矿,挖了多少,那都是阮老太爷一句话的事,油水虽说比不上跟幽北平分的,但也少不了。即便天子不乐意,他抠也要从天子的牙缝里抠小半矿山出来。
总之无论是顺从先太上皇还是于幽北私下勾结,他姓阮的都有便宜可占,否则也不会在天子面前大包大揽答应下这苦差事。与两边合作的区别不过是利多利少罢了——从龙口里夺肉,还是跟自己同一级的城主分赃,用脚趾头想也明白哪边更容易。
阮老太爷的算盘悄摸声儿在心里打着,自认为天衣无缝,没想到在第一关就遇到了拦路虎。
——因为不管这些法子选用哪一个,他总有一件事得先干,那就是把佘家寨给灭了。
乌泱泱的阮家兵马站在矿山脚下,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等了半天,对面山头就派了个黄毛丫头出来应战。
那时候打仗都是这样,先礼后兵,谁都不愿意浪费手下的兵力,能和谈则和谈,若佘家寨愿意主动撤离,是不再做打家劫舍的生意也好,又或是换个地方打家劫舍也罢,只要不碍着阮老太爷的事,就握手言和,各奔东西。
哪晓得佘家寨听说山脚下的小县令被下了大狱以后,更是拿出一副要跟朝廷鱼死网破的姿态。
佘老大的养女出来打头阵,天上日头正足,太阳晒着这山的红土,佘姑娘负光骑着一匹大马,只叫人看得见山头一个黑漆漆的影子,披着威风凛凛的披风,举着佘家寨的虎豹旗。朝山下阮老爷子一指,问是不是就你小子放话要捣了姑奶奶的老窝。
那声音嘹亮又富有中气,字字掷地有声,阮老太爷也是个输了人命不输气势的,怎么肯把风头让一个丫头片子抢了去,当即一仰头——
独轮太阳又给他刺得把头低下去。
阮老太爷揉揉眼睛,第二回学聪明了,把手搭在眉毛上,正要二鼓作气喊话回击,天上乌云把日头遮了。
这不遮不要紧,一遮了太阳,阮老太爷往山上定睛一看,看清佘姑娘的模样,是呼吸也找不着了,自己姓什么也忘了,只记得山上那人美得他魂都丢了。
佘姑娘生的是阔额头,方圆的下颌,鹅蛋脸,一个微兜的下巴,大圆眼,面若银盘,色如春花,长得高大强壮,浑身丰腴有力,就连身下那匹马也是威武矫健,一下子就把阮老太爷瞧得挪不开眼。
前头说过,阮家老少爷们就爱找这样的老婆,给他脸的他不要,打他脸的他还用另一边来接着。
阮老太爷盯着山顶的人,喜欢得两腿发软,心肠也软,舌头也软了,先前打算放出去的狠话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喉咙里打滑,一骨碌冒出一句:“你成亲了吗?”
山头上的人显然一愣。
随后阮老太爷听见对方调马转头前啐了一口,问候一声他祖宗十八代,再没影了。
阮老太爷更喜欢了。
这下好了,矿山上的匪打不下来,先前万般计划全都泡汤。
回去阮老太爷在自己营里转辗反侧,第二天一大清早,跑到佘家寨门口,说自己带了聘礼要迎娶佘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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