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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屏幕幽幽的光,映照着陈废那张因长期睡眠不足和营养不良而显得格外憔悴的脸。他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只有手指在机械地、近乎偏执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刷新。“守一方安宁,享一世清闲。月薪两万五,坐岗,包豪华单间宿舍。”永安殡仪馆的招聘启事,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视网膜上,每一次刷新都带来一阵刺痛。这行字滚烫得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干涩的眼球,也灼烧着他早已麻木的神经。
“骗鬼呢?”他喉咙里滚出一声短促而沙哑的嗤笑,带着浓重的自嘲和疲惫生活磨砺出的本能怀疑。两万五?坐岗?豪华单间?在这座人满为患、房租高企的城市里,这待遇好得不像人间该有的东西,更像是…某种来自另一个维度的诱饵。他下意识地滑动屏幕,退出,手指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又鬼使神差地点了回来。那行字依旧刺眼地悬在那里,散发着不祥的甜美气息。
账户余额的提示短信适时地跳了出来,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个位数的冰冷数字,瞬间冻结了他那点可怜的嗤笑。房租明天到期,房东那张刻薄的脸仿佛就在眼前晃动。泡面箱子已经空了三天,胃袋正发出空*他盯着“永安殡仪馆”那几个字,仿佛看到了一丝微光,尽管那光来自幽深的地底。他猛地吸了一口浑浊的空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又或者只是被绝望推着向前。他记下了地址和时间,今晚23:45分,值班室面谈。
深夜的城市并未完全沉睡,霓虹灯在远处妖异地闪烁,车流如疲惫的血管在远处流淌。但陈废所走的这条路,却仿佛被城市遗忘的角落。路灯昏黄,光线被浓稠的夜色吞噬大半,只能勉强勾勒出脚下坑洼不平的人行道轮廓。两旁高大的梧桐树在夜风中簌簌作响,巨大的黑影投在地上,张牙舞爪,像伺机而动的怪物。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说不清的、混合着尘土、湿气和某种淡淡腥气的味道。他裹紧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几乎无法抵御寒意的薄外套,每一步都踏在寂静之上,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显得格外突兀和孤独,仿佛在宣告着一个闯入者的到来。
不远处,永安殡仪馆的轮廓在夜色中显现。它不像普通的建筑,更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大而古老的史前巨兽。主楼方方正正,线条冷硬,窗户黑洞洞的,没有一丝光亮透出。几座附属的小楼如同巨兽的爪牙,沉默地伸向四周。围墙很高,顶端嵌着尖锐的防盗铁丝网,在稀薄的月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整个建筑群被一种沉重的、几乎凝滞的寂静所包裹,与远处城市的喧嚣形成诡异的割裂感。大门上方,“永安殡仪馆”五个字的霓虹灯招牌,红绿相间,却坏了大半,只有“永”和“安”两个字在神经质地、断断续续地明灭着,像巨兽眨动的、充满诱惑又饱含恶意的独眼。那闪烁的光,在陈废眼中,确实像一只招引的手,冰冷而执着。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鼓足毕生的勇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漆皮剥落的铁门。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在死寂中拖得老长,如同巨兽喉咙深处的一声叹息。
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微弱的声响。陈废感觉自己瞬间跌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殡仪馆内部的空气更加阴冷潮湿,带着一股浓重的、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穿透了他单薄的外套,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刺鼻,霸道地充斥在鼻腔里,但这股化学制剂的冰冷气息之下,却顽固地缠绕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甜腻**气息,如同腐烂多时的水果被强行喷洒了大量消毒剂,两种截然相反的气味诡异交融,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独特“殡仪馆香氛”。
走廊里的灯光是昏黄的白炽灯泡,光线微弱且不稳定,灯丝偶尔发出细微的“嘶嘶”声,将墙壁映照得一片模糊暧昧。墙壁是那种惨淡的米黄色,布满细小的裂纹和水渍晕开的痕迹,如同老人松弛的皮肤。长长的走廊仿佛没有尽头,深邃得令人心慌。墙壁上的影子被拉得奇长无比,随着他脚步的移动而扭曲晃动,像无数个潜伏在暗处的、形态各异的幽影在无声地窥视、跟随。脚下的水磨石地面冰冷坚硬,每一步都发出空洞的回响,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惊心。时间在这里仿佛彻底凝固了,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膜上沉重地擂动,成为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孤独的节拍。
接待他的是一位老保安。他佝偻着背,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式保安制服,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他动作迟缓得如同生锈的机械,每一步都带着滞涩感,关节仿佛在发出无声的**。他自称“老王”,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粗糙的木头上反复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撕裂般的质感,听得人耳膜发痒。他的眼神浑浊不清,眼白泛黄,瞳孔似乎蒙着一层灰翳,看向陈废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空洞。
老王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用枯树枝般的手指,颤巍巍地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打印粗糙的A4纸,递了过来。纸张边缘参差不齐,带着毛边,显然是匆忙从打印机里撕下来的,甚至还能闻到廉价的墨粉味。《夜班安保守则》几个加粗的黑体字,像几块沉重的墓碑压在纸面上。
;“记住规矩,规矩就是命。”老王的声音如同墓穴里吹出的阴风,每一个字都带着砭骨的寒意。他浑浊的眼珠似乎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扫过陈废的脸,然后伸出另一只同样枯槁的手,将两把钥匙塞进陈废汗湿的手心。一把是沉重的黄铜钥匙,色泽暗沉,带着岁月的包浆和冰冷的触感,上面刻着模糊的“值班室”字样;另一把是冰冷的铸铁钥匙,棱角分明,沉重异常,透着一种不祥的金属寒气,上面刻着“宿舍区”。
做完这一切,老王便不再看他,如同一个完成了任务的提线木偶,僵硬地转过身,拖着沉重的脚步,蹒跚着向走廊更深的黑暗中走去。那拖沓的脚步声“嗒…嗒…嗒…”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由近及远,最终彻底消失,仿佛被那片粘稠的黑暗彻底吞没。只留下陈废一个人,站在昏黄的灯光下,手里攥着冰凉的钥匙和那份仿佛带着诅咒的守则,心脏在胸腔里不安地悸动。
陈废低头,借着昏黄的光线,逐字逐句地阅读那份《夜班安保守则》。纸上的条款不多,但字字如刀,严苛到变态的程度:
第一条:绝对禁止离开值班室(0:00&bp;-&bp;6:00)。
第二条:绝对禁止回应任何敲门呼叫(除非紧急红色内线电话响起)。
第三条:绝对禁止观看7号监控画面超过10秒。
第四条:绝对禁止在非指定时间(仅限6:00整)进入宿舍区。
第五条:任何异常,记录在案,无需处理,无需报告。&bp;。
第六条:违反任何一条,视为自动放弃岗位及所有福利,并承担不可预知后果。
陈废的嘴角撇出一个不屑的弧度。荒谬!故弄玄虚!他随手将这份沉重的守则揉成一团,塞进了裤兜深处,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冰冷的规则也一起隔绝掉。两万五的月薪像一块巨大的磁石,牢牢吸住了他所有的理智和疑虑。为了钱,为了活下去,这点装神弄鬼算什么?他捏紧了那把黄铜钥匙,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他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消毒水和**甜腻的空气,朝着值班室的方向走去。
推开值班室厚重的木门,一股更浓烈的消毒水味混合着那股甜腻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浪潮般扑面而来,呛得陈废一阵咳嗽。他定了定神,走了进去。
值班室出乎意料地宽敞,甚至显得有些空旷。墙壁是新刷的惨白色,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冷光。地面铺着崭新的、光洁得能映出人影的瓷砖。几盆绿萝摆在角落,叶片蔫蔫的,透着一股死气。最显眼的是对面墙上那一整排巨大的监控屏幕,足足有十二块之多,此刻在昏暗的室内闪烁着幽幽的蓝光,如同十二只冰冷的电子眼,冷漠地注视着房间的主人。屏幕下方是一张宽大的、看起来相当舒适的办公椅和一张崭新的金属办公桌。桌上摆放着一部老式的黑色座机电话,旁边是一部鲜红得刺眼的内线电话,还有一本厚厚的、封面印着《异常记录本》的册子和一支签字笔。角落里有一个小冰箱和一个饮水机。这里的一切设备都崭新、现代,与外面走廊的破败、整个殡仪馆的陈旧氛围格格不入,透着一股刻意为之的诡异感。
唯一的窗户被厚重的、深灰色的遮光窗帘严严实实地遮挡着。陈废走过去,拉开一条缝隙。窗外是死寂的、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只能勉强辨认出殡仪馆其他建筑模糊的、如同蹲伏巨兽般的轮廓轮廓。夜风不知从哪里钻进来,刮过窗外的某个缝隙或管道,发出持续不断的、低沉而哀怨的“呜呜”声,像极了女人在远处压抑的哭泣,又像是某种生物在黑暗中悠长的叹息。这声音无孔不入,钻进耳朵,缠绕在神经上。他立刻拉紧了窗帘,将那令人不安的声音隔绝在外,虽然只是心理上的。
他把自己扔进那张舒适的办公椅里,椅子发出轻微的承重声。前半夜,时间在百无聊赖中缓慢爬行。他掏出手机,信号在这里变得极其微弱,时断时续。他只能反复刷着缓存好的几个网页,或者玩着无需联网的单机游戏。监控屏幕上,十二个画面分割着殡仪馆的不同角落:空旷的告别厅、寂静的走廊、紧闭的停尸间大门、设备间、后门大部分画面都静止得如同一幅幅凝固的油画,只有偶尔闪烁的雪花干扰着画面,发出微弱的“滋滋”声,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宁静。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安全?陈废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甚至自嘲地笑了笑,看来这钱确实好赚,只需要克服一点心理障碍罢了。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
然而,这份虚假的宁静如同脆弱的薄冰,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悄然龟裂。
首先是视觉上的异样。大约凌晨一点左右,陈废眼角余光瞥见右上角监控屏幕(标号3,显示的是后门附近的杂物堆放区)画面毫无征兆地剧烈雪花了几秒。雪花消失后,画面恢复了清晰,但陈废的心跳却漏了一拍——他感觉画面里似乎多了一小块东西。那是一个移动着的、边缘模糊的、完全不反光的阴影,就像有人穿着一件绝对吸光的衣服,在堆放杂物的角落里极其缓慢地、无声地平移了一下,随即又消失在更深的阴影里。他猛地坐直身体,凑
;近屏幕,死死盯着那个角落。杂物依旧,阴影斑驳,仿佛刚才只是眼花。冷汗瞬间从他额角渗出。他想起守则第五条:记录在案,无需处理,无需报告。&bp;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拿起手机,手指却有些发抖,屏幕上的字都变得模糊。他深吸几口气,试图用刷手机来转移注意力,但刚才那一幕却像根刺,扎进了他的脑海。
没过多久,停尸间外那条长长的走廊(监控7号画面旁边的6号画面)又出现了问题。走廊顶部的声控感应灯,原本只有在监控画面里有人或动物经过时才会亮起。此刻,那些灯却毫无征兆地、一盏接着一盏地亮了起来,从走廊的这头匀速地“走”向走廊的那头,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步伐稳定的“人”正从容地穿过走廊。但监控画面里,除了依次亮起又熄灭的灯光,空空如也!陈废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后背的寒意顺着脊椎一路向上爬。他死死咬住下唇,眼睛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仿佛要将那发光的屏幕看穿,不敢再去看监控一眼。寂静中,只有他越来越响的心跳声和窗外那持续不断的、如同呜咽的风声。
视觉的异常只是开始,声音的侵扰接踵而至,更加直接地挑战着他的神经。起初是极其细微的、断断续续的沙沙声。像是指甲,非常非常轻地刮过粗糙的木板表面,又像是某种节肢动物在纸面上爬行。声音位置飘忽不定,忽而在左耳边响起,忽而又似乎来自右后方的墙角,有时感觉就在头顶的天花板夹层里,有时又像是从地板下面传来。陈废屏住呼吸,竖起耳朵,试图捕捉声源,但那声音狡猾得像幽灵,每当他凝神去听,它就消失无踪,等他稍微放松,它又在另一个方位悄然响起。这持续的、无形的骚扰让他头皮发麻,坐立不安。
接着,是更清晰、也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一次,就在他强忍着不去看监控时,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就贴在他身后门板上的叹息声,清晰地钻进了他的耳朵!那叹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幽怨和…冰冷,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存在正将脸紧贴在门板上,隔着薄薄的门板向他呼出阴寒的气息。陈废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起来,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猛地回头,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厚重的木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门外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死寂。但那声叹息带来的冰冷触感,却仿佛还停留在门板上,也停留在他裸露的皮肤上。
最恐怖的一次发生在凌晨三点左右。他正昏昏欲睡,精神在极度的疲惫和紧张中濒临崩溃的边缘。突然,一声清晰的、如同孩童般委屈万分的啜泣声,毫无征兆地在值班室门外响起!“呜…呜…”声音不大,却充满了穿透力,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悲伤和无助,在死寂的走廊里回荡。那啜泣声如此真实,如此近在咫尺,仿佛一个迷路的孩子就蜷缩在他的门外,正用尽全身力气哭泣着寻求帮助。这声音持续了足足一分钟!每一秒对陈废来说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牙齿深深陷进下唇的软肉里,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他蜷缩在宽大的椅子里,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剧烈颤抖,冷汗早已浸透了单薄的外套,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巨大的道德挣扎撕扯着他——门外可能是一个需要帮助的孩子!但守则第二条像冰冷的枷锁牢牢锁住了他的喉咙:绝对禁止回应任何敲门呼叫!&bp;回应意味着什么?放弃高薪?承担“不可预知后果”?还是…更可怕的东西?最终,求生的本能和对“不可预知”的恐惧压倒了一切。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颤抖着抓起桌上的笔,翻开《异常记录本》,在那空白的纸页上,用尽全力控制着痉挛的手指,潦草地、几乎是刻上去一般写下:“无异常。一切正常。”&bp;写完这几个字,他仿佛虚脱般瘫在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仿佛这几个字是一道脆弱的护身符,能暂时驱散那几乎将他吞噬的恐惧。然而,门外那孩童的啜泣声,在达到一个悲伤的顶点后,竟也渐渐微弱下去,最终化作了死寂,只留下更加浓重的、令人窒息的恐怖氛围。
诡异事件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陈废的神经。几天后的一个深夜,大约是凌晨两点,尖锐、急促、如同警报般的铃声猛地撕裂了值班室的死寂!是那部红色的内线电话!
陈废正迷迷糊糊地盯着一个无关紧要的监控画面,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声响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手里的手机脱手飞出,“啪”地一声掉在冰冷坚硬的瓷砖地面上。那猩红的电话机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一个跳动的心脏,又像一个充满恶意的眼睛,持续不断地发出刺耳的尖叫。“嗡——嗡——嗡——”
声音穿透耳膜,直抵大脑深处,带来一阵阵眩晕和恶心。陈废捂着耳朵,惊恐万分地盯着那部电话,大脑一片空白。回应?不回应?守则第二条清晰地在他混乱的脑海中闪现:绝对禁止回应任何敲门呼叫!除非紧急红色内线电话响起!&bp;这是唯一的例外!
铃声持续着,像催命的符咒。每一秒都是煎熬。他想起了老王浑浊的眼神,想起了守则上“不可预知后果
;”的字样。不回应这个“例外”的电话,后果会是什么?也许比回应那些莫名的声音更可怕?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诡异的、被规则驱使的责任感混杂在一起,最终压倒了他。他颤抖着,如同走向刑场,伸出冰冷汗湿的手,拿起了那沉重得异乎寻常的红色听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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