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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苏月月没有说假话。苹果是她清晨五点就和采买的一起去早市挑的,露水还挂在果皮上时,她就蹲在摊子前挨个翻拣——按个摆着的果盘里,每颗苹果都要色泽鲜亮、纹路匀称,蒂部带着新鲜的青绿色,咬一口脆甜多汁;那些长相稍逊、带着细小斑点或形状不够周正的,才会被她切成小块,拌上酸奶做成餐后果盘。
而且她有个规矩,水果必须当天买当天用,哪怕剩下几颗看着还新鲜,也绝不会留到第二天,用她的话说:“吃的东西,新鲜是根,不新鲜的宁可扔了也不能端给客人,免得坏了口碑。”
张百花和钱虎听了之后更是对苏月月信服了好几分。
“你在这也是这么喂别人的?”
苏玉山眼皮都没抬,只喉结不紧不慢地滚了一下,像是吞咽下什么无形的东西。
他偏头避开的动作不算快,甚至带着点刻意的迟缓,却把“拒绝”两个字摆得明明白白。苹果的清香擦着他线条利落的下颌线掠过去,苏月月指尖不经意触到他的皮肤时,像碰到一块浸在凉水里又捞出来的温玉,细腻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凉意——连带着她脸上那抹刻意维持的温和笑意,都僵了半秒。
“不爱吃?”
苏月月没接他方才的话,只把叉着苹果的叉子往苏玉山眼前又送了送,果肉被叉子戳破的地方,渗出透明的甜汁,顺着叉齿缝隙慢慢往下滴,最后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手背上,洇开一小片浅浅的湿痕。
苏玉山终于抬眼,目光落在那片湿痕上,没说话,只微微蹙了下眉。他的眼神淡得像杯放了半晌的凉白开,没有波澜,却把“不必了”三个字说得清清楚楚,比直接拒绝更让人心头发涩。
苏月月的手悬在半空,捏着叉子的手掌心慢慢变温,连带着指尖都泛起热意。空气中苹果的甜香里,忽然掺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涩,像好好的糖水里落了粒细沙。
就在她准备收回手时,苏玉山忽然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一道轻微的摩擦声,他轻声说道:“愿不愿意跳支舞?”
苏月月下意识地想摇头,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她实在不想和苏玉山有过多牵扯。可对上他那双看似温润的眼眸,拒绝的话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怎么也说不出口。鬼使神差般,她轻轻点了点头。
此时外面已经被暮色彻底笼罩,窗外的天是深紫色的,零星缀着几颗早亮的星星。舞厅里的灯光却亮得暧昧,昏黄的壁灯和彩色的旋转灯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发胶的刺鼻味、女士香水的甜腻味,还有男士身上的烟草味,混在一起,是这个年代舞厅特有的气息。动感的迪斯科音乐从巨大的音响里涌出来,震得人耳鼓嗡嗡发疼,连地板都跟着节奏轻轻震颤。
苏玉山带她去的是一楼。这些天苏月月一直都在二楼和三楼帮忙,二楼是雅座,三楼是休息室,相对清净;而一楼是舞厅的核心区域,鱼龙混杂——有穿着喇叭裤、烫着爆炸头的年轻小伙,有涂着红嘴唇、踩着高跟鞋的姑娘,还有些看着就不好惹的社会人,叼着烟在角落吞云吐雾。
这是她第一次踏入一楼,眼睛下意识地扫过四周:墙边摆着几台老式的唱片播放机,黑胶唱片在上面缓缓转动,唱针划过唱片的沙沙声,混着迪斯科强劲的节奏,让在场的人都不自觉地跟着摇摆身体,有人举着啤酒瓶,有人搂着舞伴,热闹得像另一个世界。
下一瞬,舞厅里的旋转灯突然换了个模式,原本刺眼的强光被切割成细碎的光斑,在地板上、墙壁上、人们的衣服上不停游走。迪斯科的节奏骤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邓丽君甜柔的嗓音——《甜蜜蜜》的调子漫在空气里,混着不知从哪飘来的、带着年代感的雪花膏香味,瞬间让喧闹的舞厅柔和了几分。
苏月月还没适应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就被身后一个挤着去吧台的人撞得一个趔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就在她以为要摔在地上时,手腕突然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托住,力道不重,却稳稳地稳住了她的身体。
“小心脚下。”男人的声音清润,像浸过温水的和田玉,落在耳边,带着点安抚人心的力量。
苏月月抬头,撞进苏玉山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他的袖口规规矩矩卷到小臂,露出腕骨分明的手,指节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明明身处喧嚣的舞厅,他身上却带着股挥之不去的书卷气,安稳得像午后书房里晒着太阳的书架。
慢三的旋律缓缓淌了出来,节奏舒缓,带着点浪漫的意味。苏玉山微微欠身,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指尖虚虚搭在她腰侧时,力道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在皮肤上,没有丝毫逾矩。
“我不太会踩拍子。”苏月月脑子一热,下意识地胡言乱语起来。她的指尖有些凉,被苏玉山松松拢在掌心时,心跳突然漏了半拍——那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烫得她指尖发麻。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手腕却被他轻轻攥紧,力道不重,却让她无法挣脱。
话一出口,苏月月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这话说得实在太假了。苏家是艺术世家,从小就穿梭于各种舞会和聚会,跳舞对苏家人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她记得去年冬天,杨采还特意找过她,说苏玉山不会跳慢三,让她教教他。
结果她教了两次就没了耐心——苏玉山那时候像是故意和她作对,要么踩错拍子,要么记错舞步,气得她当场撂了挑子,最后还是杨采找了专业的老师,才把苏玉山教会的。
原以为苏玉山这次来者不善,看来是她想多了。
他语气依旧温和,说道:“跟着我就行。”他的步子迈得很稳,带着她慢慢往灯光稍亮些的地方挪,避开了舞池中央拥挤的人群。
“这里人少,不容易撞到。”他补充道,声音不大,却刚好能盖过音乐声。
苏玉山确实绅士得无可挑剔。他的手臂始终保持着礼貌的距离,没有过分靠近;呼吸落在她耳后一寸远的地方,温热却不灼热;连说话都带着股书卷气的温和,没有丝毫轻佻。
苏月月渐渐放松下来,紧绷的身体慢慢舒缓,开始跟着他的节奏挪动脚步。慢三的旋律很容易让人沉浸,她看着苏玉山的肩膀,看着他衬衫领口整齐的纽扣,恍惚间竟觉得,这应该是他们两个难得和顺的日子。
直到他们旋过一根装饰性的立柱,阴影突然漫过来的瞬间,苏玉山搭在她腰间的手,毫无征兆地往下滑了半寸。那指尖几乎要滑进她衣摆的缝隙里,带着点刻意的试探。
机警的苏月月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猛地抬起脚,狠狠踩在了苏玉山脚上。她想后退,拉开距离,却被他更紧地箍住了腰——那力道突然变了,不再是之前的温和,而是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强硬。
苏月月心里一沉,她明明记得,苏玉山的右手应该是没有痊愈的。从她今天见到他开始,他就没怎么活动过右手,怎么现在突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苏玉山却像没事人一样,依旧看着她,只是眼底的温和淡了些,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是幽暗的深潭,藏着她看不懂的算计。
“怎么了?”他低下头,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脸颊,呼吸喷洒在她的皮肤上,带着点若有似无的压迫感,“这里暗,没人看见。”
话音刚落,旁边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是玻璃杯砸在地板上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他穿着件花里胡哨的衬衫,领口敞开两颗扣子,露出黝黑的胸膛,满脸通红,身上的酒气隔着两米远都能闻到。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苏月月,嘴角咧开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着荤话:“小娘们跳得挺.浪.啊……跟哥哥跳会儿呗?”
苏月月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想躲到苏玉山身后。可苏玉山却像早有预料,往旁边侧身时,故意带着她往醉汉的方向让了一下——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撞进了花衬衫的怀里,对方那只油腻的手,立刻死死攥住了她的胳膊。
“小妹妹别怕,哥哥带你跳,保证比这小白脸跳得好。”花衬衫笑得一脸猥琐,手还在往她胳膊上蹭。
苏月月吓得浑身僵硬,拼命挣扎起来,胳膊被攥得生疼,她回头看向苏玉山。
可映入眼帘的画面,却让她从头凉到脚,也让她瞬间明白过来,这场跳舞背后真正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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