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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双睿沉默片晌,抬起头来:“各位老师觉得呢?”
金秋九月,重山话剧团突然举办了一场内部选拔。
选拔仅针对入团不超过三年、没有担过主演役的年轻演员,选出了五场经典老剧,由几位重量级老师把关,年轻演员则负责一一出演其中的几个高光片段,最优者将安排在冬季作为该剧的主角,面对观众进行公开演出。
一时间剧团内热火朝天,场面热闹得倒不像在秋天,好像蝉鸣聒噪的夏日又回来了,随时随地能听见小演员们关于此事叽里呱啦的讨论。
钟磬音和韦捷、茜茜自然也在此列。
钟磬音毅然决然选择了宁淅上半年表演的那部剧,宁淅是有些不甚赞同的,因为那是一部偏主演单人高光的剧,远没有群像剧简单易演,然而最终宁淅也没多说什么,还把自己标注过重点的老台本送给了钟磬音,说可以随时找他指导。
钟磬音几乎是双手颤抖地接过了宁淅的剧本,连夜复印了一份,把原件收进塑封夹、套上防尘袋、供在了书架最明显的位置。
宁淅许诺时说得大方,钟磬音却是不敢真的随时打扰他的,倒是敢偷偷跑去找录了不少宁淅排练视频的林翊君,把视频都要了过来,私下里时时刻刻翻来覆去地看。
万没想到林翊君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大嘴巴,转头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宁淅。
宁淅表面上是一贯的风淡云轻,还找到了钟磬音,把自己留存的其他前辈饰演该角色的录像都交给了他,钟磬音也表面上恭恭敬敬地道谢接过了,实则内心山崩地裂,恨不得背过宁淅的面就扣个地缝,把自己大头朝下给埋进里面去。
最终,钟磬音通过考核,拿到了主演这部剧的机会。
真正的、属于自己的主演剧本握在手里,事先那些紧张、期待、纠结、痛苦反而统统消失不见了。钟磬音捏着手里厚厚的一沓纸,蓦然只感觉尘埃落地,心中无比的平静。
不仅是他终于拿到了第一部可以排进a角甚至担任男主演的戏,而且对于钟磬音来说意义非凡的一点,这是宁淅演过的戏。
钟磬音会站在宁淅站过的舞台,抚摸宁淅弹过的钢琴,吐露宁淅说过的台词,彳亍宁淅走过的路径。
他们在不同的时空、以不同的面貌,触碰同样的年代、同样的灵魂,献上各自的演绎。
钟磬音感到血液中开始澎湃迟来的激动,为了自己,为了宁淅,也为了在无数个深夜研读剧本、与作者对话、与角色对话之后,所看到的那个世界。
主角看到的世界,和配角终究是不同的。
配角永远是局外人、是旁观者、是随时可以抽身的、不需要交代来处归途的人;主角是不同的,剧本里的这个男人将永生永世困锁于作者带给他的时间,痛苦于作者赋予他的矛盾,流作者让他流的泪、唱作者要他唱的歌、听作者为他编写的童谣,锥心刺骨、抑郁而终。
想到这一切,钟磬音感到万分的震撼。
上午最后一场带妆走台,排练接近尾声的时候,钟磬音看到了站在台下的宁淅。
然而钟磬音又是那样的认真,全情地浸入自己角色的泥潭,看着宁淅的时候,仿佛仅仅是看着另外一个时空前来探望的、刺探他悲凉的一生的无关紧要又尖利刻薄的影评人。
排练结束之后,负责人拉着钟磬音夸了几句,台下的同事也不知是真是假地鼓掌,钟磬音这才怅然抬头,于杂乱的刘海之间模糊地看清了宁淅的身影。
宁淅对他微微笑着,也在为他鼓着掌。
钟磬音感到有什么情绪从自己的胃里发芽,冲破肺腑,刺痛了鼻腔和喉咙,又从眼眶里溢了出来。
“哎!我们男一号怎么还出不来戏了呢!快来快来,赶紧安慰一下,别哭了别哭了啊。”茜茜赶忙迎上前去,乱抽出几张纸往钟磬音脸上塞,钟磬音弯着腰低下头,整张脸埋在自己冰凉的手掌里,竟然真的抽噎着哭出了声音。
红着鼻尖和眼角坐在宁淅身边时,钟磬音尴尬得头发丝都不知道该往哪里飘,只能拼命通过抱着保温杯多喝热水的动作来掩饰。
宁淅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就跟围观了钟磬音当众情绪失控嚎啕大哭不是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事儿一样,手里拿着一根笔,将钟磬音的台本放在自己的腿上,细细地讲解着刚才观看时发现的可以改进的地方。
钟磬音努力让自己认真地听着,他刚哭完,嗓子里还黏黏糊糊的,鼻腔音也很重,控制不住要去清嗓,宁淅时常被他打断也不生气,等着钟磬音咳完了,才继续为他讲解。
这样的宁淅温柔得要人命,要钟磬音的人命。
钟磬音觉得自己可以不要命了,他看着宁淅低垂的眼睛,大着胆子去问:“宁老师,你以前也这样给林老师讲剧本吗?”
宁淅掀了掀眼皮,神色中不再是钟磬音见惯了的那种不耐烦,而是沾了一点不解的迷茫似的,轻声回答:“我们现在也经常讨论剧本。”
说完,宁淅又看着钟磬音泛着红色的眼睛说:“你有什么想法也可以和我一起讨论,不要只是听,该表达的要表达出来。”
宁淅说得认真,钟磬音想到数月之前还是自己在劝宁淅有事情不要憋在心里、要多表达,不由自主有点想笑。
于是钟磬音弯了弯嘴角,一双桃花眼紧盯着宁淅的眼睛。
观众席除了他们再没有别人,其他工作人员都在前排忙活着,宁淅的眼里落着星星点点的灯光,落着钟磬音隐约的影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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