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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学校,李哥说,这多亏美朱集团,其他老板都来建厂,只有朱美娟来发展教育。听说也有人劝她开厂,将美朱集团的部分工厂挪过来,她没答应。自从那些厂倒闭之后,湘永镇就没厂了,倒是有人琢磨建一个,但有了前车之鉴,大伙都抵制,不了了之。
孩子的出路是好好学习,考出去,年轻人呢,就只剩下打工了。美朱集团在这当中出了力,帮他们寻找工作机会。李哥挠挠头,对那些出去的人有点看法,“像我这样不出去也好,守着家乡,守着老父亲老母亲,他们,出去了就把这儿忘了,不回来了,父母亲戚都不管了。”
岳迁问:“连消息都没了?”
“消息还是有吧,但不见回来,钱也不打回来,有什么用?”李哥说:“你说咱们农村吧,生孩子不就是为了养老,人长着脚跑了,不回来,你能怎么办?种一辈子地?那最后种不动了就等死呗。”
岳迁觉得这事没李哥说的这么简单,出去就不回来,是不想回来,还是回来不了了?
工厂污染环境,让工人得病这件事,岳迁了解得还不深刻,难以马上下结论,但将它放在一个大的逻辑下,当时关勇夫、美朱集团等都在帮扶湘永镇,慈善并不是单纯的慈善,它被商业利益所驱使,双方做的事不同,但本质上是在争取湘永镇的话语权。
起初,显然是关勇夫占尽优势,后来工厂出事,板龙市电视台介入,舆论将一切负面放大,关勇夫等人关厂,被驱逐,镇民不再相信任何工厂,出路势必只剩一条:走出去。而提供走出去方法的是美朱集团。
现在的湘永镇,可以说已经被美朱集团单方面控制。经过美朱集团走出去的那些年轻人,和老家保持联系的不论,其他不联系的人,近况究竟如何?湘永镇失踪的人,恐怕远远超过李哥所知。
李哥和李嫂一起收摊回家,岳迁也与一同来到湘永镇的警察汇合,讨论了想法,打算明天去子女外出打工的家庭走访,还要和当地户籍部门合作,拟一个失踪名单出来。
另一边,岳迁联系成喜,打听关勇夫的事。关勇夫的籍贯在苍珑市下面的乡镇,成喜一听就说:“关勇夫我当然知道,当年在我们苍珑市也算是名人。”
关勇夫是从底层爬起来的生意人,起初从大工厂承包业务,后来开起汽车配件厂,又做运输、物流。他这个人,精力旺盛,对金钱似乎没有太大的追求,喜欢到小地方开厂,看着当地人像他一样站起来,走出来。
去湘永镇之前,关勇夫已经在苍珑市周边乡镇做了不少投资,每次开厂,他都会坐镇一段时间,培养骨干,等一切上了正轨,他再离开。这些乡镇的人们都很感激他,他的厂让他们不仅赚到了钱,还能留在家乡。
关勇夫为什么要去湘永镇那种过于远的地方,旁人说不清楚,有猜测苍珑市周边他已经探索得差不多了,于是将目光放远,有猜测湘永镇实在是太穷,更有挑战性,毕竟关勇夫性格如此,越有挑战性的事对他越有吸引力。
谁也没想到,湘永镇会成为关勇夫的滑铁卢,他甚至将命都搭了进去。
其实当时,关勇夫只要选择像其他资本家那样及时撤出,道歉,时间一长,谁还会记得湘永镇发生了什么。但关勇夫偏执得奇怪,他非要证明他的工厂是合规的,他的目的是帮助湘永镇。
他越是如此,指责他的声音就越多,连他开设在其他乡镇的工厂和他在苍珑市的业务都受到巨大影响,各地媒体潜入工厂,工人讲述厂里的违规操作,小厂纷纷关门,主厂内讧,四面楚歌下,关勇夫想不开,从自家厂房跳了下去。
成喜也很快反应过来,“关勇夫死了之后,至少在湘永镇获益最多的是美朱集团!”
“我本来以为主导报道的是魏晋,但现在看来不是。”岳迁说:“成队,我明天去一趟板龙市,你那边协助查一下苍珑市媒体有没有参与,参与的都是哪些。”
“交给我。”
岳迁和同事住在招待所,夜里蚊虫多,叮得人睡不着。岳迁忍无可忍,下楼找前台要花露水和蚊香。结果前台也没有,让岳迁等一下,她去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买。
岳迁白天在镇里转过,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好像只有一家,得走一公里,这大半夜的,让一个女人走去买,他心里过不去,“我自己去吧。”
前台却打着哈欠道:“我也走走,你找不到路,丢了我还懒得找。”
前台叫灵姐,三十来岁,本地人,满脸困倦,抱怨父母不肯请人,老是她守夜,年轻时能熬,现在熬不动了。
夜路漫长安静,岳迁与她搭话,“你的兄弟姐妹呢?不轮换轮换?”
灵姐冷漠地哼了声,“出去了就不回来了呗,我也该走。”
岳迁的睡意一下就没了,“失联了吗?什么时候的事?”
灵姐上面有个姐姐,下面有个弟弟,姐弟三人当年都想进关勇夫的厂工作,但姐姐刚培训完,厂子就出事,全家都庆幸,至少没把命搭进去。后来姐姐和两个同乡一起,经过美朱集团的帮扶项目去城里打工,寄回不少钱。
灵姐和弟弟也跃跃欲试,但父母坚决不允许他们都走,协商下来,先让弟弟出去闯,毕竟是男生,灵姐留下来,过段时间再和弟弟轮换。哪想弟弟一出去,就不肯回来了,而姐姐也被外面的花花世界洗了脑,联系越来越少,也不肯寄钱了,最近几年直接没了音讯。
岳迁问能不能马上联系他们,灵姐讥笑一声,当着岳迁的面打给姐姐,空号,打给弟弟,关机。
“看吧,两个白眼狼。”
岳迁问:“你有没想过,他们出事了?”
灵姐愣了下,哈哈大笑起来,“能出什么事?他们早就不耐烦了,也对,谁赚的不是辛苦钱,凭什么养穷亲戚?不联系算了,以后家里的都是我的,他们也别想回来抢。”
便利店到了,岳迁买好需要的东西,灵姐盯着他,突然说:“去年也有人住我家,问和你差不多的问题。”
“谁?”
“女的,学校的老师。”
“魏雅画?”
灵姐抓抓头发,“嗯,魏老师,小孩儿们都这么叫她。她也挺奇怪的,那么有钱,好像后来还资助了些孩子去城里玩。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
魏雅画在查湘永镇出去打工的人?这条思路和警方重合了!她来到湘永镇的真正目的,其实不是寻找有绘画天赋的苗子,而是查哪些人行踪不明?她到底知道什么?知道多少?这是不是她失踪的导火索?
岳迁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黑夜里,仿佛有什么裂开了一道缝,浓雾和微光彼此博弈,都想从那道缝里挤出来。
而在这个岳迁辗转难眠的夜晚,尹莫也没有睡意。林腾辛的别墅很大,在北宁市靠近郊外的地方。小时候刚来,他觉得这里比整个嘉枝村都大,他在林腾辛的盆景中穿梭,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可现在,当他再次站在这里,却发现它们不过是一个个呆板又渺小的人造景观。
他推开一间工作室的门,里面摆放着半成品纸扎,他点了一盘香,安静地摆弄着纸和别的工具,那些没有生命的东西渐渐在他的指间变成生动的花。
许久,他闭上眼睛,尝试在这方天地中感知某些东西的存在,他眉心皱得很深,额头上、后背浸出大片冷汗。
凌晨4点,最黑暗阴森的时刻,他喘着气,倒在一地纸花中。
清晨,岳迁驱车离开湘永镇,两个小时车程后,来到板龙市。比起苍珑市,板龙市小得像个县城,电视台看上去也很破旧。岳迁事先联系了市局,在当地警方的帮助下,顺利进入电视台,见到值班的副台长,他姓刘。
岳迁说明来意,刘台长一听警察是来查关勇夫,表情都亮了起来,“不是我自夸,关勇夫那个新闻,是我们为老百姓做的一件大实事啊!”
刘台长说,他们板龙市这种小地方,一年到头没啥新闻,电视台能报道的要么是鸡毛蒜皮的本地新闻,要么是转载其他地方的大事,他们真心想做点什么,但经费、人力都有限。湘永镇的事,他们起初都不知道,只是听说有个橡胶厂的工人得病。
后来接连有观众联系电视台,说得病的工人要死了,明明是在橡胶厂工作时中毒,橡胶厂却不管,除了这个工人,还有很多工人生病,橡胶厂排污违规,祸害老百姓。电视台高层这才重视起来,组织开会,派记者去暗访。这期间,其他工厂也陆续有工人生病,而高层们借鉴了省内几个大城市对类似新闻的报道,决定主动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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