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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语气平和,带着赞赏之意,徐徐道:“那天你在匾额上题字,条理清晰,见解独到,我就觉得你不简单。今日亲眼所见,听你谈论农事、食材,竟能从百姓生活出,思虑周全,眼界开阔,果然见识过人,远非常人所能及。”
宋绵绵急忙行礼,双手微微颤抖,低垂着眼眸。
“小女子有眼无珠,一时不识大人尊驾,冒犯之处,还望恕罪……”
“别这么拘礼。”
容知遥轻轻抬手示意。
“我今日便是乔装前来,不愿惊扰百姓,只想安安心心地向你请教一番,这土豆,究竟是怎么种的?”
他的语气渐渐变得郑重起来。
“万年县今年旱得太厉害了,足足三月未见一场透雨。田地干裂,庄稼枯死,百姓缺粮少食,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要是这土豆真像你说的那样,既耐旱又能高产,那对我们这里的老百姓来说,可就真是天赐的救星了。”
宋绵绵听了这话,心头一震。
她不再迟疑,立刻转身朝着屋后招呼道:“阿跃!阿跃,快去厨房拿两个土豆来,再切一块山药,要粗壮些的!”
屋里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少年应了一声。
“来了!”
随即便见他默默转身,掀开竹帘,往厨房方向走去。
不多一会儿,阿跃提着一个柳条编的小篮子回来了。
篮子里规规矩矩地放着两个拳头大小的土豆,颜色偏黄,还有一截胖乎乎的山药。
宋绵绵蹲下身,从篮中捡起一个土豆,用纤细的手指轻轻点了点上面分布均匀的小坑。
“大人您瞧,种之前不能直接埋整颗,得先把这土豆切成块。每一块至少得留两三个小芽眼,最好带点肉,这样才能保证出苗率。”
她一边说着,一边动作利落地比划着切块的位置。
“芽眼就是这些小凹陷的地方,将来新苗就从这儿长出来。切的时候刀要干净,不然容易让种块腐烂。”
接着,她站起身,继续讲解。
“翻地要深一些,大约一尺左右,把土打碎整平。底肥最好用熟透的农家肥,比如牛粪或鸡粪,撒匀后再翻进土里。种的时候,把带芽的块茎按进土里,覆土三寸深,每棵之间至少隔一尺五寸,行距则要保持在两尺以上,这样通风好,也方便日后锄草。”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夏天雨水多时要注意排水,防止根部积水烂掉;若是遇上蚜虫或者黑斑病,可以用草木灰兑水喷洒,或者烧点艾草熏一熏,都是土办法,但很管用。”
说到储存,她脸上露出几分得意。
“等收完以后,挑完整没伤的土豆放进地窖。地窖要干燥通风,底下铺层沙子,一层土豆一层沙地码起来,盖上稻草。只要管理得当,能存到明年开春都不坏。”
容知遥站在一旁,听得越起劲,双眉微扬。
他身为县衙主簿,虽不通农事,但也读过《齐民要术》《农政全书》这类典籍,自以为对耕种有所了解。
可眼前这姑娘看着才十六七岁,梳着简单的双丫髻,穿一身洗得白的粗布裙,说起种地的事却头头是道。
不止讲了步骤,连土壤酸碱度是否适宜、不同气候如何调整种植时间。
更难得的是,她说得特别简单明了,没有一句拗口术语。
那些他听都没听说过的农活窍门,竟被她用最朴实的语言娓娓道来。
“说实话,”宋绵绵将土豆轻轻放回篮中,“这些种子是我前些日子碰巧从一个西域商人那儿买来的。那人赶着骆驼队路过村子,驮了几麻袋稀奇古怪的作物,其中就有这土豆和山药。”
她稍作停顿,目光坦然。
“我当时觉得模样奇怪,问了才知道是从极西之地传来的耐旱作物,便掏光了积蓄换了半袋。后来试种了一小片,收成不错,才敢分给乡亲们。现在我已经分给了小溪村二十三户人家试种,每家不过一二斤,我自己手上也没剩多少了。”
她抬头直视容知遥的眼睛,毫无闪躲。
“要是大人不信,可以去城西那家‘胡记粮铺’问问。掌柜姓胡,常年和西域来的商队打交道,那商人正是在他铺子歇脚时交易的,他应该还记得。”
说完,她又补了一句。
“要是需要的话,我可以写个详细的本子,把怎么育苗、怎么管田、啥时候收、咋保存,全都一笔一画写下来。字可能不太好看,但一定写清楚,不让大人看不明白。”
容知遥盯着她认真的脸庞,忽然间心头一震,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为什么愿意把这些都告诉我们?”
宋绵绵手里的笔微微一顿,笔尖悬在纸上,墨迹尚未干透。
她抬眼望向对面的人,唇角轻轻扬起。
“我虽是个姑娘家,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可心里头明白一个最朴素的道理,人活着,吃饭最大。一日三餐不断,肚子不饿,心才踏实。若是能在力所能及时,帮乡亲们多挣一口粮食,少挨一顿饿,哪怕只是多添半碗饭的工夫,那也值得我用心去做。”
她说完,伸手从案几旁拿起那段粗壮饱满的山药。
然后,她将山药横着稳稳切开。
刀锋落下时出轻微的“咔”声,断面处顿时露出里面洁白如雪的瓤肉。
“大人您看,这山药的模样瞧着寻常,实则比土豆金贵得多。从选种、育苗到栽种入土,再到收获挖出,一整套流程下来,怎么也得耗上整整七个月的时间。按咱们这边的老规矩,清明前后正是下种的好时节,等到霜降一过,天气转冷,才好挖出来晾晒储存。”
她顿了顿,眉头微蹙,语气里多了一丝担忧。
“可如今芒种节气都早已过了,田里该播的都播完了。这时候再想补种山药,已是大大地晚了。万一今年秋天来得早,北风一起,寒霜骤降,刚长出点苗头的山药就被冻死在地里。辛苦忙活大半年,到最后可能颗粒无收,白白耽误了地力,也辜负了人力。”
容知遥接过那段被切开的山药,仔细端详片刻,指尖抚过断面,又凑近鼻尖嗅了嗅那股淡淡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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