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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珠随着她的动作溅到冰凉的瓷砖台面上,向低处的一角流淌开去,有几滴顺着台面滴到她的灰色棉拖鞋上。
清洗完毕,她睁着酸痛的眼睛对着镜子重新画了个淡妆,今天晚上还要跟联合城邦来的人谈投资的事情。
匆忙选了一套黑白灰的职业裙装穿上,她推开公寓门,听到门外地面传来一声响动。
她低头看去,鞋柜旁放着一捧橘黄色的矢车菊,用几张牛皮纸和玻璃丝带精心包扎住,其间点缀着乳白的满天星,花丛中间插着一张卡片。
又是他。
她犹豫了一下,慢慢地蹲下身子,将花束抱起,捡出里面的卡片。
上面用烫金的花体字写着一行小字——“哀思绵长,千万珍重”
文绉绉的词句,联想起那个男人那副粗野高壮的模样,她嘴角情不自禁地微微上扬。
想不到那样的人,会为了她下这样细腻的心思,这样跟形象不相搭的句子也抄过来用。
她脸上的微笑没持续多久,又被内心沉甸甸的悲伤压了下去。
但现在,她恐怕没有心力去回应这份感情。
她唯一的孩子,才在一周前去世。
她转身走进屋内,轻轻将花束放在客厅茶几上。
一旁的房间角落里还放着男人之前送过来的,马蹄莲、康乃馨、薰衣草……加上今天这一捧,一共七束。
屠启锁上门,匆匆向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
处理公事的时间格外漫长,疲惫的大脑某种程度上比酒精更能让人放松大脑,压得眼皮昏昏沉沉地半阖,是一种沉甸甸的安全感。
让助手送走最后一位投资者,屠启从沙发上坐起身,去茶水隔间里接了杯水喝。
会客厅的门突然被轻轻敲响,她端着水杯,转身望向门那边,倚靠着柜台说了声“请进。”
门扉被轻轻推开,看见门外人的一瞬间,她的动作猛然顿了一下,颤抖着手指将水杯放在一旁的柜台上。
她的视线垂落下去,看着地面刀刻般清晰的瓷砖缝隙,像是自言自语似地轻声道:“你来干什么?”
男人有些手足无措地回头看了一眼门外,将门扉虚掩上,但私心于对心爱人名声的照顾,没有扣上门锁。
他今天特地换了身最干净精神的打扮,是五年前在同学婚礼上只穿过一回的高级定制黑色西装,面料是他有一次在黑环出差时别人还人情送给他的,据说是拍卖场上的高端货。
黑色漆皮皮鞋是他昨天新买的,发型是今天早上去做的,因为不敢出太多汗,怕乱了造型,特地雇了个平日里玩得最铁的司机带着他,马不停蹄地开到基地这边来。
还有他怀中的罗德斯玫瑰花束,和“永恒之爱”——一点八克拉的定制求婚钻戒,简约优雅的款式,内圈刻着她的名字。
屠启等了半天,发觉身边没有动静,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看见那个高大健壮的男人抱着一束热烈的玫瑰花,郑重地向她走来。
鲜红醇烈的颜色仿佛这四方钢筋水泥世界里最耀眼的一束火光,将四周浸着寒意的空气燎燃,她轻薄如纸张的视野顷刻被灼烧,穿了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她突然感到整个人有些晕眩,四肢一阵阵地发软。
最无能为力的是,她惊恐地察觉到心头荡起的那点迷离恍惚的醉意——针尖般尖锐的狂喜。
多么羞耻的感情啊,她居然是如此卑鄙的一个人,她的女儿——才刚刚死去了七天,成了一具冻死在雪地里的尸体,而她现在却在期盼别人的求婚!
她怎能在一个人苟且偷生的日子里,独享这份自私的喜悦?
不对、不对、不对!
或许屠一鸿是对的,她是个不合格的母亲,她需要她那偏执古怪的言行,需要她独断的命令和无休止的质问,需要她把自己身边的东西一再砸烂……
她本就应该以那样的方式活着,只有那样,她才能在一片狼藉的生活里保住最稳妥的安全感。
可是现在,她的女儿,已经死去了,死在了不知何处的冰天雪地里。
她今后的人生,失去了重心。
男人眼看着自己面前心爱的女人眼眶里流出泪水,身体顺着身后的柜台一点点滑落,跪坐在地上捂住脸庞哭泣。
他心中慌乱了一瞬,连忙放下花束,走上前紧紧地将她搂入怀中。
他的身形肥胖如一头熊,肚子挺出如半袋鼓胀的沙包,手掌也因为常年在野外修车而粗糙如棕榈树皮,这总是被基地里的女人们所嘲笑的。
但单身三十多年以来,他心中一直坚信,总有一个女人需要他这样的身躯,为她遮蔽一片风雨。
哪怕这个人,与他的地位阶级天差地别。
在基地门外远远望见她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并没有表面上那样坚强——她站立时的身体曲线柔美,习惯低下视线和人说话,脸上总挂着温柔似水的微笑,言辞克制又让人舒心,从不表达偏激果决的意见,身上衣装的颜色绝不超过四种,款式更是保守得可爱极了。
他看得出来,她的内心住着一个少女,她看向他时眼波流转,透出一种寂寥……总之,他知道的。
她需要他,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察觉到怀中人的抽泣声渐渐平息,男人松开怀抱,宽大的两只手掌深情地捧起她沾满泪痕的脸庞。
他说:“嫁给我吧!”,捧出上衣口袋里的戒指。
看着黑丝绒盒子里闪闪发光的钻戒,屠启微微怔了一下,垂下眼睫,摇了摇头。
“这不合适……我刚刚失去了女儿。”
男人将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语重心长地劝慰道:“人死不能复生,日子还得过下去,活着的人应该好好活着。”
“如果小鸿她在天有灵,也一定希望你可以敞开心扉,迎接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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