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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荒马乱的晚饭结束后,裴春之躲到卫生间里,从薄薄的门板里面听见家里另外三个人在客厅乱成一团。
裴载之好像真的哭了,裴永明和陆林花找不到裴春之,把一股气都撒在了裴载之身上。裴春之把后背贴在门上,侧对着镜子细细地梳头。
她都忘记自己十二岁居然长这样了。
蘑菇头,厚重的刘海,因为青春期不断冒出来的痘痘被刘海进一步催发,她脸上皮肤也不好。
外婆带她的时候,乡下没有好衣服,她的绝大多数衣服都是拿一些旧料子、被子改的,甚至是上世纪的产物,自然显得老土。
她把自己的刘海掀开,对着镜子打量自己的五官,她的眼睛耷拉着,双眼皮因为脸上的肉而变成了内双。总之,她确实长得不好看。
但那又怎么样呢?
裴春之洗了把脸,在水声中听着客厅的战局愈演愈烈,然后又归于平静。等到客厅只剩下裴载之隐约的抽气声后,裴春之擦干脸走了出去。
裴载之坐在地上,果然在哭。他哭得脸涨红了,显然最难过的那股劲已经过去了,正一抽一抽地在地上擤鼻子。他听见开门的声音,抬起头,望见裴春之走进来,脸上浮现一种兼杂恨和扭曲的表情。
“傻.逼。”
他低声骂道,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两个肿得像核桃的眼睛努力做出瞪视的表情,恶狠狠地看着裴春之,裴春之反而微微一笑,扫了一眼餐桌,发现那张罪恶之源的人体力学椅不知什么时候被搬回了裴载之的卧室。
但是还是只有三张凳子。
裴春之一时默然,想起来前世她第一天被接到这里的晚饭,她发现根本没有她的位置,却连问一句都不敢,最后端着饭碗,默默地在厨房吃完了第一顿饭。
眼泪掉到饭里她也一语不发,然后化开。真正十二岁的裴春之没有分辨的勇气,她抹着眼泪,连像裴载之这样放声哭泣都不敢。
她以为自己把这些事情都忘记了,可是重生到这一天,她居然全都记得清清楚楚——人会自动删除和忘却让自己痛苦的回忆,但等到真的重新走到那个地方,一切的事情都会涌入脑海。
在大巴车上颠簸的时候她还有些茫然,不知道这一次要怎么面对这两个早已决裂的父母。可真的到了见面的时候,她忽然放松下来。
死都死了。
这一次她只想弥补自己。
就从餐桌的凳子开始吧。
她永远不会忘记,她也没有办法忘记。
因为不想换家具,因为觉得太麻烦,又或者因为父母的装聋作哑……上辈子直到父母离婚,各自离开,她都没有正式地拥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凳子。换言之,这张饭桌上,从来没有她的位置。
裴春之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咬牙切齿的裴载之。这个哥哥今年才13岁,她对他的恨远远不如对父母的那份,因为她比谁都清楚:裴载之只是个幼稚、长不大、转移疼痛的废物。
他把自己在父母那儿受到的痛苦嫁接给这个不熟的妹妹,以此来疗愈自己,来证明自己的权力等级。因为裴春之不好看,裴载之也被连坐着受人嘲笑,可是他不去维护自己的妹妹,反而来心虚地和别人一起嘲笑妹妹。
似乎这样就可以和她这个恶心的死胖子割席。
说曹操曹操到。裴载之似乎终于整理好了心情,大声冲裴春之吼道:
“死胖子!蠢猪!”
敏锐的初中男生立刻意识到了一些恶劣的语言游戏,他停顿了一下,尖酸刻薄地笑起来,像破解了一个天才般的难题一样得意:
“春猪!春猪!”
他把“蠢”刻意念成一声调,无比精准地内涵到了裴春之的名字。裴春之面无表情,上辈子裴载之也发明了这个绰号,并让这个绰号迅速地传遍了整个学校,作为他对自己妹妹的否认。
但是这对十八岁的裴春之一丁点攻击力都没有。
裴春之走上去,十三岁的男孩还没有发育,纤细矮小,她单只手就拎起了他的衣领,然后她敏捷地把他丢到了厕所里,仿佛丢了一个垃圾袋一样轻松写意,然后从外面把门反锁。她动作很快,裴载之压根没有反应过来,甚至他被重重地甩上门的时候,脸上还残留着浮夸、满怀恶意的笑。
他反应过来了。
“裴春之!裴春之!”
他激烈地敲着门板,厕所的门很薄,裴有明租的这套房子本来就老旧,裴载之又是个下手没轻重的,眼见门外的裴春之毫无反应,他愈发愤懑,像捶打饺子馅一样用力地踹、踢、砸门。
木板一下一下震动,裴春之只盯着一处——门轴。
熊孩子哥哥闹出来的动静毕竟还是太大了。裴春之敏锐地分辨出陆林花从主卧急匆匆找拖鞋、耷拉着脚跑出来的声音。她充耳不闻,背着手等待着。
裴载之没有辜负她的期待。
就在陆林花打开主卧门过来查看情况的那一刻,裴载之成功把厕所门锤坏了,整张门像一张废纸一样落下来,和门轴整个脱离。然后,两个孩子都是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看着陆林花渐渐红温的神情。
——裴载之是真的,裴春之是装的。
裴春之毫不意外地看着陆林花顺手抽下来橱柜上的鸡毛掸子,像打蟑螂一样狠狠地一下下抽起了她的宝贝儿子。
裴春之立刻往后退,趁着他们他逃她追的时候,一个闪现躲到了厨房里。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面瘫的表情。她把厨房门认真地从里面锁上,然后凑到贴着半透明风化报纸的玻璃上看狗咬狗的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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