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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征已被迫得说不出话来,柔惜雪唇角的两条血线也几未停止,染红了胸前月白的僧袍。
“老夫虽娶了妻妾,却近不得她们,娶几房妻妾聊为弥补人生之憾事。人活于世,若缺了什么,就会加倍对近似的东西珍惜些。贤侄该当懂得吧?”屠冲一身杀气中露出温柔的笑意来,道:“老夫待家人一贯都很好,他们在老夫心中,也一样重要,未必就输于贤侄在柔掌门心中的地位。”
“我懂。”吴征面目凝肃,听屠冲说得动情又在理,终于点了点头。
“霍向二贼残害胡兄与胡夫人时,老夫心有余而力不足,徒呼奈何。老夫侍奉先帝,不敢与朝臣太过接近。但老夫也知胡兄,奚兄俱是赤胆忠肝之士,向来敬重。二位国之栋梁既死,可怜大秦国现今满朝都是猪狗之辈……老夫心中之痛,也未必就输于贤侄。”
“大秦如何,与我无关。”吴征冷冷道。
“是啊……胡兄为国尽忠,昆仑一门忠烈以血洗刷污名,贤侄已不欠大秦什么,大秦与贤侄再无瓜葛,可是老夫一门老幼还在大秦。胡兄奚兄仙去之后,二贼就视老夫为眼中钉,肉中刺。老夫虽不怕二贼,家中子侄却是砧板上的肉,老夫又怎能个个照料得周全?二贼以老夫家人胁迫,老夫不得不来这一趟,望贤侄见谅。”
“公公,你们之间的恩怨,小侄心有余而力不足。”吴征摸不清屠冲的意思,只得将原话奉还。
“嗯,贤侄能明白就好。”屠冲面色一黯,忽然神色十分没落道:“二贼逼迫老夫,有这一回,就有下一回,总要迫得老夫油尽灯枯,力竭身亡为止。老夫虽不惧二贼,却又奈何不了他们。风烛残年,也不像贤侄前程远大,唯有保住族人一条心愿而已……”
屠冲越说越轻,吴征与柔惜雪惊异间,只见老人忽然口角溢血,身体软绵绵地倒了下去,一身精湛内力消失无踪,原本已十分苍老的面容更是一瞬间就现出纵横交错的深深皱纹来。
“屠公公。”吴征手忙脚乱,一手抱起柔惜雪点了她几处穴道,两人一同奔到屠冲身边,一摸鼻息,一探脉门,惊道:“公公你……”
屠冲提起一身功力,这股磅礴的内力疯狂流转,大大超过丹田与经脉所能承受的极限。
他却始终聚而不发,终至经脉尽断!
“老夫虽是不完整的人,也想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二贼毁我大秦,老夫与他们不共戴天,虽力有不逮,又岂能为虎作伥?”屠冲口角里的鲜血泉涌一样喷出,含混不清道:“且相比二贼,还是贤侄更叫人信任。何况柔掌门都愿为贤侄豁出命去,贤侄的为人可见一斑了。”
“公公……”
屠冲摇了摇头,微笑道:“你很好,奚兄在天有灵一定会倍觉欣慰。二贼应承了老夫,只要带贤侄回去,生死不论,从此就不再与老夫家人为难。呵呵,老夫哪里信得过?”
“可是公公也不必如此。”吴征与屠冲交往不算太深,但昔年在大秦国时屠冲待他不乏照料。
吴征闯皇宫时,屠冲也主动放水,暗中助他们突围离去。
又一故人命在旦夕,说不上悲伤,心中不免黯然。
“没用的,老夫不死,二贼不会停手。老夫今日殒命异乡,传出去都说老夫死在贤侄手上,也不算污了老夫一世英名。”屠冲居然呵呵笑了起来,道:“且老夫死后,族中对二贼再无威胁,二贼也不必对他们下毒手,倒是两全其美之法。老夫心愿已了,唯独想求贤侄一件事。”
“公公请说,小侄定当尽力。”
屠冲剧烈咳喘了一阵,呕出口口鲜血,气息奄奄地艰难道:“老夫也算饶了柔掌门一命,请贤侄看在这点情分上,将来若回到川中,请代为看顾屠家一二……”
“公公放心,小侄做得到。”
“有你这句话,老夫就放心了……”屠冲声音越发低了下去,眼皮也抬不起来,喃喃道:“方才试了贤侄的武功,胆色,无一不是上上之选。泉下若见了奚兄,胡兄,老夫夸一夸贤侄,也好有颜面去见他们二位……只是陛下,老夫如何见你,陛下,你糊涂啊……”
屠冲连唇皮都动不起来,猛然身躯一抽散去了全身气力,就此与世长辞。
吴征长叹了口气,脱下衣袍将他尸身盖住,瘫坐于地,一时怅然若失。
此时倪妙筠,冷月玦才一同赶到,见状松了口大气。
奔至二人身边,见吴征虽疲累,身上无伤。
柔惜雪却是面色苍白,衣襟染血。
“师姐,吴郎。你们没事吧……”
冷月玦忙去取伤药与更换的衣物,倪妙筠从吴征怀里接过柔惜雪,掏出方巾为她擦去嘴角的血丝。
“没事?再晚片刻,她一样全身筋脉尽断,他娘的神仙也救不回来!”吴征腾地跃起,不知是不是想把满腔郁结之气都发泄出来,气吼吼地震天响骂道:“不听是吧?不听是吧?啊?你要人为你担心到什么时候?为你操的心还不够多?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柔惜雪低着头,哪敢去看吴征,被骂得越凶,心里居然越是松快,陡然想到今日得脱一难,还能与吴征相处,嘴角偷偷露出丝笑意。
吴征全身发抖,暴跳如雷,骂骂咧咧地尤不解气,骂得兴发,一掌朝柔惜雪苍白的脸蛋挥去,要将她抽个耳光。
倪妙筠吃惊,但见吴征发怒,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柔惜雪低着头茫然不知,耳听风声抬起头来,眉眼虽有些委屈,倒也没闪躲的意思。
吴征见她嘴角尚未拭净的血迹,胸膛上的朱红,再念及她方才一往无前的深情厚意,心中一软。
挟着风声的手掌在苍白的脸蛋旁顿住,吴征一曲虎口,四指在女尼脸颊上轻轻一刮,惆怅起身道:“打在你身,痛在我心。”
倪妙筠与回转的冷月玦目瞪口呆,吴征背着手慢悠悠地离去,沉声道:“我还有事要办,你先随妙筠回镇海城去歇息,晚上等我回来。”
不仅二女,突击营将士俱都看傻了眼。
吴征行至寺门口,忘年僧拱手道:“大人威武。”
“就你屁话多。”吴征啐了一口,道:“还不快去做事。”
将士们一哄而散。
寺中一棵苍天古树顶端,窈窕的人影转身悄然离去,临行前娇怯怯地嗔道:“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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