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爪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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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说八道!”石简用手肘把他一推,已经有些大舌头了,“我……对陛下,对大燕……的忠心!日月可昭!”

段锐还是笑,摆了摆手:“私下饮酒,不必讲这样的场面话。老石,你跟我说实话……”

他无声地凑近,眼睛看定石简,手又搭到他颈后,控住了他的头,强迫他看着自己:“真没后悔过?”

石简似是想动,但是段锐手上用劲,没让他动。石简醉得真是不轻了,眼睛迷蒙着,反应不过来,好一会儿才笑了一声:“悔……什么?”

“萧氏还活着。”段锐拍了拍他的脸,觉得好笑,“如今照样是建康的长公主……你若跟着她走了,哪会落得如今这个地步?”

石简被他摁着后颈,低着头,好一会儿,好像听明白了,很慢地“哦”了一声。

“不后悔。”他很低地回了一句,竟听不出几分醉意了。

段锐大笑:“嘴硬!”

石简也笑,抬头看着他:“太皇太后失势之时,段兄不也是一样卧薪尝胆吗?”

段锐被他的语气震了一下,突然感到一股寒意像蛇一样从背后直蹿上来。他反应已经算得上快,当即便要转身去取他的刀。但是石简从腰间摸出来一把匕首,动作又稳又准,“唰”的一声把他的手钉在了桌上。

段锐“啊”地一声,爆发出一声惨叫。但门外的亲卫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唯有石简不紧不慢地端起碗,把剩的那一点儿酒喝下去了。他的手极稳,一点儿没有醉酒的样子了。

“段兄,”石简朝他笑了,露出一口森然的牙,“各为其主,小弟也是皇命在身,无关你我私交……”

“皇命——?!”然而段锐的话被摔碗的声音打断了。帐外立刻响起了游蛇般簌簌的声音,不知道有多少人正迅速地穿行,在夜色的遮掩下举起屠刀。段锐冷汗直下,伸手想去拔起钉住自己的匕首,石简动作比他快得多,手一伸,已经把他的佩刀捞在手中。

“我留在洛阳,为的就是今日。”石简一句话说完,站了起来,动作利落地一刀划开了段锐的脖子。段锐一下子睁大了眼睛,还想说什么,但是飞快涌出的血堵住了他的气管,他只能发出“咯咯”的声音。人还没死,瞪着眼睛看着石简,听见他说,“陛下孝顺,想着萧皇后见着你,一定不会高兴,还是我去接吧……”

话还没说完,段锐已经颓然地趴到了桌上,血喷溅一般涌出来,他的身体抽了两下,不动了。

石简躲了躲,没让太多的血溅到自己身上,然后才伸手,拔起了钉住段锐手掌的匕首,在衣摆上擦了擦,看也没看段锐的尸体,大踏步走出了他的营帐。

年轻人脚步匆匆,险些被尚书台的衙署门槛绊一跤,虽然稳住了身形,但官帽已是歪了,他也顾不得扶,正要发足狂奔,只听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令君。”

段仪回过头,看见方千绪正朝他笑:“令君要去哪儿啊?”

他支吾了一声,手里攥着一张小小的纸条,竟未敢答,红着脸,叫了一声“左公”。

段仪是段知妘的亲侄儿,当年父亲战死的时候,他还在母亲腹中。这些年一直长在雍州,从未出仕。直到太皇太后迁至洛阳,才将他也带上。萧典一死,太皇太后便让三十岁都不到的段仪接任了尚书令。

照说,他的官位是要比方千绪大的,但是谁才是尚书台真正的主人,所有人心里都有数。

方千绪的眼睛一扫,已经看到了他手中的字条。他伸出了手,想把卷得皱巴巴的纸拿过来。段仪憋红了脸,攥紧了就是不肯,方千绪一句话也没有,动作却完全不容抗拒,硬是掰开了他的手指抢了过来。

他只扫了一眼,便恍然地“啊”了一声。项城急报,羽林军哗变,段锐已死。

方千绪笑了笑,好像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令君这是急着去告诉太皇太后吗?”

段仪额上冷汗潸然,捏紧了拳头,突然道:“去项城才多少人?石简哗变有什么用?大军仍在洛阳,只要姑母一声令下……”

“自然。”方千绪垂下眼,小心地叠起了密报,一点儿没有要还给段仪的意思,“事关重大,正好我要去给太皇太后献药,便由我去说吧。”

段仪涨红的脸一下子失了血色,色厉内荏地扬起声音:“我才是尚书令!你想干什么?来人——”

方千绪默然不语地看着他,段仪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当机立断,转身就想跑。他不跑还好,一动,便听见无数盔甲碰撞的声音,拓莫也哲带着兵,一脚踹开了尚书台的大门。

“左公!”拓莫也哲朝方千绪行了个礼。他手下的兵也不多,看起来连五十个人都没有,但全副武装,训练有素,潮水般涌进来,瞬间就控制了整个尚书台。

“这里交给将军。”方千绪一句废话都没有,“羽林军若有异动……”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朝段仪那个方向歪了歪头。

拓莫也哲会意:“末将明白!”

方千绪再不耽搁,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

几个内侍低着头跟在了左仆射身后,为首的端了一盅汤药,跟着一起停在了太皇太后的寝宫前。

宫门前两队排开,站着十来个带刀的羽林军,个个都是当年雍州军亲信。方千绪在离他们还有五十步的地方就停了下来,无声地在袖子下面朝一个内侍招了招手。那内侍马上从袖中掏出了什么东西,递到了方千绪手中。

那是女子上妆用的口脂,薄薄一片,红得像新鲜泼上去的血。方千绪放到鼻下轻轻嗅了嗅,然后小心地贴上了自己的嘴唇。他看起来像是给自己上妆,但不像普通女子一样把口脂抿在唇间,而是贴上来,只触了上唇靠外的一圈。那脂纸看着红,却没什么颜色,方千绪却满意了似的,把脂纸叠了叠,又掩在袖中,还给了那内侍。然后他亲手端了那盅汤药,往太皇太后的寝宫里走去。

门口的羽林军照例拦了一下,掀开了那盅汤,马上被里面的腥气熏得皱了皱鼻子。但他看了看方千绪,终究又没说什么,挥手放行了。左仆射大人当年出家时曾修医道,太皇太后早年就信任他看过病。前阵子太皇太后关节发病,疼痛难行,本来是召了方千绪入宫,本是要他的命的,但他做了一件太医们都不敢做的事,拿出刀来给太皇太后的肿胀的脚踝放了血,居然当真缓解了段知妘的剧痛。

太皇太后又留下了他的命,让他来奉汤药。

方千绪端着盅进去,段知妘已在相候。身边的侍女也没有过来接药的,任由方千绪走近,为太皇太后

掀开了盅盖。

段知妘马上也一捂鼻子:“这是什么?”

“鹿血。”方千绪低着头,“陛下忧心太皇太后的身体,亲自去猎来的鹿。臣以鹿血入药,必能解太皇太后之苦。”

段知妘抬头看了他一眼,似是不信:“痹症乃阴虚火旺,鹿血大补,对症吗?”

“太皇太后有所不知,”方千绪不紧不慢地回道,“痹症发作时,潮热盗汗,舌红少苔,脉细数,是为阴虚火旺。但如今疼痛已缓,太皇太后畏寒乏力,神疲重困,便是阳虚,鹿血正对症。”

段知妘并不说话,仍是冷冷地看着他,似是要用眼神在他脸上凿出两个洞来。半晌,下巴朝那盅一点,身边的宫人会意,立刻拿出银针,在混了鹿血的汤药里试了试,见银针没有变色,才交给了段知妘。但段知妘仍是不放心,又抬起眼睛,看了方千绪一眼。方千绪会意,上前两只手端了起来,自己先喝了一口。

汤药触到了他的唇,鹿血在他唇上留下了鲜红的一片印,方千绪抬起袖子,小心地抹了抹,这才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地等着太皇太后下一步的指令。

段知妘垂着眼睛看了看他,又等了半刻,见他无事,这才“嗯”了一声,允许身边的宫人奉上了汤。鹿血的味道实在恶心,段知妘皱了皱鼻子,强压着不适,一口喝了个干净。汤底露出些许药渣来,都是平常吃惯的白术、独活之类的,段知妘扫了一眼,让人端下去了。

“难为陛下有孝心。”段知妘笑了笑,“他不去接他母亲,倒去为我猎鹿。”

方千绪还是跪在地上,低着头,一句话也没说。

段知妘扫了他一眼,又道:“算算日子,项城那边应该已经接到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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