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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玉馆,小屏正招呼提灯姑娘们打理馆里花卉,连带着将那些落灰的花灯给换了,又要将纱幔拆下来洗,一时楼上楼下虽没客人,但却吵吵嚷嚷热闹得很。
她原本还担心会吵到在房间里歇息的楼清清,但这两日清清姐无精打采,说话都变得懒洋洋的,眼看着原本的一张美人脸上没了往日顾盼生姿的神采,她心里焦急又没法子,想着姐妹们弄出来的这点声儿能显得馆里有些人气儿,便也只是提醒几句让小心些,没让她们噤声。
一个扎双髻的小姑娘捧着盏琉璃莲花灯过来,眨巴着眼问,“小屏姐姐,这灯要放哪儿啊?我刚擦干净,可是原来的位置上放了盏摇影灯。”
小屏忙得额上渗出一层薄汗,随意用帕子抹了,回头一看,惊讶地睁大了眼。
她认出这是先前顾公子送来给清清姐的生辰贺礼,清清姐可宝贝了,亲手捧了放在二楼不许他人靠近的花台上,隔上几日就要用绸缎细细地擦上一遍。
不由得提起心,小屏定了定神,问她,“什么样的摇影灯?你上去时就有了?”
小姑娘愣愣地点头,“是啊。”
小屏接过琉璃灯,对她笑了下,“你先去忙别的,我上去看看。”
楼梯上,一长相伶俐的少女提裙匆匆下来,长长的辫一甩一甩的,腰间别一把精致的匕,急急拦住她,“哎,小屏姐姐,我刚要找你呢!清清姐说把那盏琉璃灯收进她房间的柜子里,诶,你正拿着呢!”
小屏心头涌上一阵古怪,听见自己的声音,“啊,是,我这就收回去呢。”
少女眉眼弯弯,松口气,小跑着又去做其他事了。
小屏站在楼梯半截腰上,双手稳稳地垫着帕子托好灯盏,低头看看热闹的楼下,又抬头望向楼上一角,突然就觉得有些为难,又不只是为难。
她轻叹口气,轻手轻脚上了楼。
没了纱幔遮拦,往日那般云雾缱绻的暧昧烟消云散,日光浓烈地照射进窗子,洒了一地碎金。
从楼梯上跑下的伶俐少女注意短暂地被莲花台上一点纹路,那是日光穿过窗棂上镂空雕刻处的投影,鱼儿一般在大红描金的莲花纹上游动。
她眉梢染了雀跃,提起裙走过光秃秃还没挂上新纱幔的朱红漆柱,正想着待会闲了要去厨房看看有没有梅子糕吃,余光一动,往后退了几步,定睛看去,震惊地张了张嘴。
云奕心不在焉站在一盆三角梅后,听见一把水灵灵掺着警惕的嗓子问她,“你不是馆里的姐妹——你是何人?怎么进来的?想干什么?”
来了个长眼的。
云奕挑眉,对上她的视线,无辜而柔柔软软地笑起来,道,“我是清清姐的好友,来寻她说话的。”
“好友?”她怎么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少女来来回回将她从头到脚打量好几遍,半信半疑,“那你等着,站着别动啊,我去给清清姐说一声。”
云奕颔,“我自不会乱走。”
片刻后,雕花木门推开,绕过十四扇云母屏风,视线内多出美人身影,楼清清青丝半挽地拨弄香炉里的银叶,髻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披帛懒懒挽在臂弯,香肩尽露。
她听见动静,漫不经心回望一眼,敷衍地没个反应。
云奕间有一支白玉雕琢成的铃兰玉簪,小串的玲珑垂着,随意走动时弱柳扶风地轻晃着,她在楼清清侧边的铜镜中窥见了这一点润泽,也看到了一双眸色深深的美目。
微微一笑,“清清姐,几日不见怎么这般疏远了,竟也不理人家。”
“上次你来,隔日奴家这馆里就着了火,顾公子又来质问奴家,”楼清清放下小银签子,一声轻笑,“可见,你我两人属实是不大能合得来。”
“你不是寻常的烟花女子罢,”她断定,回过神来紧盯着她的眼睛,坦然道,“顾公子不会在一个空有美貌而无一丝过人之处的女子身上花费那么多时间和精力——你能为他做什么?”
这就不能不想起,顾长云想让她做却还没付诸行动的那些事了,云奕莫名觉得嘴角有些牵扯的刺痛,轻轻啊了一声,神情染上几分羞涩,呐呐道,“清清姐明知故问……”
楼清清一愣,继而皱起眉,好听的声线冷了下来,“不要装傻充愣,顾公子喜欢聪明人。”
“好啊,”云奕笑容不减,抬眸看她,眼底似有波光潺潺,“清清姐也是聪明人么。”
楼清清很难描述这一瞬的感觉,她听人讲过最北边的雪山中有一种雾结在松树上,叫做雾凇,轻盈洁白,明明是极冷极少情的东西,却偏偏开得像是琼树银花,纱一般轻柔美丽。
寒意扑面,却叫人不能在意,只惊艳于眼前的动人。
她承认自己恍神了,同时若无其事压下心底猛地腾起的一丝慌乱,妩媚一笑,“那妹妹你觉得,什么样的才能算得上聪明人?”
云奕当真认真地给了回话,“独善其身,且能想方设法得其想得者,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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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这话说得有意思,”楼清清风情万种地走到她身侧,别有深意看她一眼,“你与我所设想的,大差不差。”
不过是为了,能在明平侯身侧争得一席之地,仗着自己有些聪明手段,终会被自己的愚昧所坑害的可怜人罢了。
她这后四个字轻轻地从唇齿中咬出来,叫人摸不准到底什么意味,云奕眨眨眼,又成了那个伶俐乖巧的、被养在府里的掌心雀。
她似是想起来什么事,低头小心翼翼从袖中取出一个绣芍药花的绢袋,垂眸呢喃,“这是公子特意让我带给清清姐的,上次公子回去,冷着脸好半天没与我说话,可吓人了……”
楼清清莞尔,抚上鬓间芍药缠丝花簪,意思意思安抚两句,“不打紧,公子他面冷心热,你若与他相处久了,便不怕他了。”
若有似无的目光瞟向自己手中,云奕在心底暗骂某人一句,受益匪浅地含笑送上。
红玛瑙精心雕琢出芍药的一片片花瓣,玲珑剔透,熟透石榴籽的光泽浮在其上,也不知那工匠如何做的,在玛瑙花瓣下刻出淡而浅的脉络,以长针沾金描摹,使得这金色脉络隐隐地从下面透出来,生动极了。
楼清清在这消金窟中浸淫多年,也从未见过如此精巧绝妙的簪,当下眼前一亮,欣喜赞叹,“好生精美!”
云奕错开眼,扯了扯嘴角。
能不美么,晏子初那个爹穷尽一生收罗了整整一库这种玩意当了负心人后还要假模假样装痴心人,晏子初不齿鄙夷极了,当初看得生厌,索性要把这整整一库给扔后山湖里,顺路看见在树下摇椅中打盹的她,思索少时,十分豪爽且像是抛了个烫手山芋地把东西全塞给她了。
倒是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能用来给顾长云做人情。
楼清清笑靥如花,一双眼里的笑意真切许多,当下去了头上簪对镜将新得的这支戴上,果然明艳大方,流光溢彩不同于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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