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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西斜时,桃花村的逃难队伍在距离官道三里远的野梨林边歇脚。大舅跟大舅母俩在边上说路线,四叔在地上用树枝画路线图。
男人去找水,妇人则在附近找些能吃的野菜。博野地势平坦,拥有几条河流。越靠近博野,水源就越丰富,现在这群人已经不担心缺水的问题了。
“四叔,明天就能到博野镇了吗?”福安站在四叔身边问。
“按脚程该是到的。”林四勇揉了揉发红的眼睛,连着七八日的逃难,这位秀才老爷早已没了读书人的体面,粗布衣裳上全是泥点子。他刚要再说着什么。忽听得官道上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福平第一个跳起来,抄起柴刀“有人来了!”
福安立刻挡在林岁安面前。而林岁安拉住了在乱跑的红丫,带到娘亲身边。自己也拿上柴刀跟福平、福安站一起。
树丛里钻出来二十来个蓬头垢面的人,最前头的老汉拄着断了一半的锄头,左腿裤管被血浸得发硬。他们看到桃花村队伍明显瑟缩了一下,待看清都是扶老携幼的农户,才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老丈从哪里来?”林四勇上前搀扶,手刚碰到对方就摸到满手黏腻——那老汉背上全是凝结的血痂。
“博、博野镇”老汉的牙齿咯咯打颤,“契丹潜入破城见人就砍”他突然抓住林四勇的衣襟,“后生快逃!别往前走!镇东头的血积得能淹到脚脖子!”
林岁安看见人群里有个穿红袄的小娘子抱着个襁褓,那襁褓里纹丝不动。
“他们连井里都扔了死人”一个缺了耳朵的后生嘿嘿笑起来,“我亲眼看见契丹狗把王掌柜家的孙子摔在碾盘上…脑浆子溅得比灯笼还高…”
桃花村的大人连连捂着小孩子的耳朵,担心他们听了去。
逃出来的人渐渐说得颠三倒四。有人说契丹兵把俘虏的官兵绑在城门上放箭,箭矢密得让城墙看起来像长了毛;有人说县衙前的旗杆上挂着一串人头,风一吹就互相碰撞。
“老四…”林大勇一脸快哭的表情看着林四勇。林四勇从怀中又拿出了那叠纸,找出其中一张看了看,“改道往白沟河走…”他的话还没讲完。
那个穿红袄的小娘子急急吼道“不能去白沟河!”她突然抬头,怀里襁褓终于露出班长青紫的小脸,“我们就是从那儿逃出来的!契丹兵把俘虏都赶进河神庙烧了我男人还在里头”
林四勇又把汉子们都叫到一起,他蹲在泥地上,用一根树枝勾画着路线。“刚从那群人中了解到,从博野镇往北十里,就是通往深泽县的沼泽路。”他抬头看了看天色,
“我们赶太远的路了,不适合继续。今晚我们先在这边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就赶往沼泽路的附近,等天黑了我们再渡过沼泽。”
“老四,这沼泽本就危险,天黑了再渡岂不是更危险?”林三勇不解地问。
“沼泽里白天肯定有契丹兵巡逻。”林大勇很是笃定。
第二日寅时,桃花村的众人收拾了下就立即出发了。今天同行的有昨天的那二十来人,他们原先的计划也是渡过沼泽,刚好顺路一起结伴同行。
昨天那个老汉很熟悉沼泽那片地,他说那附近有一个小渔村,他们可以在渔村边歇脚,天黑了再行动。今天由他带领这群人走。
听着陈伯介绍,也就是领路老汉,这个小渔村年轻人都在几年前离开去博野镇生活了,现在留下的只有几个不愿意走的老人。
队伍拖着疲惫的步伐向渔村移动,林岁安看着远处博野镇的轮廓,那里静悄悄的,没有炊烟,只有几只乌鸦在城墙上盘旋。
渔村比想象中还要破败。十几间泥土茅草屋歪歪斜斜地立在沼泽边缘,半数已经坍塌,村里只剩下七八个老人,见到他们这支逃难队伍,既没有欢迎也没有拒绝,只是默默让出了四间还算完好的屋子。
“这天色不对啊。”林老头望着西边渐渐聚拢的乌云,眉头拧成疙瘩。
“老四,这个天不对,可能会下雨。”
队伍里的人也纷纷表示赞同。
陈伯眯着眼看了看天,突然脸色大变“快!”把东西都搬进屋!要下大雨了!”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劈开天空,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红丫吓得缩进林岁安怀里。
雨点像豆子一样砸下来,转眼间就变成了倾盆大雨。众人手忙脚乱地把粮食和行李往屋里搬,可雨太大了,还没搬完一半,地上的积水已经没过了脚踝。
“不对劲”林四勇站在屋檐下,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这才半个时辰,水怎么涨得这么快?”
村里的老渔夫佝偻着背走过来“后生,你们来的不是时候,这季节,沼泽连着下三天雨就会泛滥”
“三天?”林四勇脸色发白,“我们要赶路啊!”
老渔夫摇摇头,浑浊的眼睛望着灰蒙蒙的天“看这架势,怕是不止三天”
他的话像是一句诅咒。雨,一直下。
第一天,积水漫过了渔村土路;
;第二天,沼泽的水位开始上涨,淹没了村边的菜地;
第三天,通往博野镇的路完全被淹没,放眼望去,四周已成一片汪洋。
林岁安趴在床边,看着雨水像无数银针一样扎进水里。边上大伯母叹息着说“如果这个雨当时下在桃花村就好了。”
林岁安很不安,她担心这个雨如果一直下会不会淹了这个小渔村。她回想起上辈子的洪灾情景,坐不住了立马去隔壁房子找四叔。
这边就只能找出四间还能住人的房子,一个房间挤着五十来人。只能男女分开来住,老林家的男人跟男孩和大舅都在一个房间,而老林家的女人跟女孩子也都住一起。
林岁安冒着雨敲响了四叔他们的房间。房门刚打开,一股酸臭味扑面而来,没有洗澡的酸味跟臭脚丫子味,一屋子五十来个男人。林岁安没打算进去而是喊四叔来到屋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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