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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出发大名府(第1页)

漕船缓缓靠近南宫县的临时码头,船底碾过浮木,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岸边淤泥堆积,几艘倾覆的小渔船半埋在泥浆里,船帮上还挂着破烂的渔网。

老周将缆绳系在一棵歪斜的柳树上,树干留着洪水冲刷后的无痕,高过林岁安的头顶。

“只停半个时辰。”老周低声嘱咐,“别离船太远,这儿乱得很。”

红丫可能是因为在浴桶里面待太久有阴影,当船开了半天后就开始闹腾要下船,林岁安都是哄了又哄。这次得知要在南宫县短暂停留补给,就求老周头让她们下来走走。

林岁安牵着红丫踏上岸,鞋子立刻陷进湿黏的淤泥里。举目望去,原本千顷良田已成死沼,稻杆腐烂发黑,泥浆表面浮着一层病态的暗绿色。几个衣衫褴褛的老农佝偻着腰,双手在泥水里摸索,偶尔抠出几粒未烂透的稻谷,直接塞进嘴里咀嚼。

林岁安以为他们在吃生谷子,可是定睛一看,她这才发现,那些老人抠出来的不光是稻谷,还有泡发的草根、虫尸,甚至树皮。

有个枯瘦如柴的老汉突然剧烈咳嗽,吐出一口混着血丝的泥水。

河堤上搭着几顶褪色的蓝布棚子,几个小吏正懒散地分粥。灾民排成长队,每人领到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有个年轻妇人抱着婴儿跪在棚前哭求“再给一口吧,孩子两天没吃了!”

“滚开!”衙役一脚踹翻她,“下一个!”

林岁安看见那妇人爬回队伍末尾,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弱。

一个穿褪色青袍的书生站在堤上,手持毛笔,挨个在灾民额头上写字。轮到那抱婴儿的妇人时,书生蘸了朱砂,在她眉心重重一点,写了个“饥”字。

“写了字的,明日能多领半勺。”旁边有人低声解释。

林岁安发现,有些人的字是“饥”,有些人却是“逃”或“病”。一个额头印着“病”字的男人刚领完粥,就被两个持棍的厢兵拖走了。

突然,远处传来马蹄声。一队契丹骑兵沿着河堤缓缓巡视,皮甲在阳光下泛着油腻的光。灾民立刻低头,不敢直视,林岁安赶紧抱住红丫压着她的头低下。

骑兵首领勒马停在粥棚前,用生硬的汉话问“粮食呢?”

衙役赔笑“军爷,这都是赈灾的糙米……”

那契丹人冷笑一声,突然挥刀劈开粥桶,浑浊的米汤呼啦流进泥里。灾民们跪在地上,眼睁睁看着粮食践踏成泥浆。

林岁安拉着红丫,悄悄退回船上。老周头已经装好补给,两袋发霉的杂粮,一捆干菜,还有一小包盐。

“看见了吧?”他低声道“在这儿,人比洪水狠。”

船缓缓离岸时,林岁安回头望去。那个额头上印着“饥”字的妇人跪在泥地里,从混着马蹄印的污水中,一捧一捧地舀着残粥。

“比熙宁二年还惨。”老周头望着浑黄的河水叹气。他指给林岁安看远处倾斜的一栋楼“契丹人上月烧的,就为抢二十石粮。”

在清河口闸口,厢军士兵用长矛捅每袋麻袋。轮到他们时,林岁安高举当初绸缎庄伙计给的那份“公凭”大哭,这是当时赵老四教她的。红丫不用人教,看着她岁岁姐哭,她瞬间哭得好不凄惨。

税吏皱眉挥退他们,却扣下商队两包茯苓。

夜里停泊时,林岁安发现老周偷偷往河里放灯。那是用苍木叶折的小船,载着晒干的野菊花。“给我淹死的老伴指路。”他咳嗽着说,“水里冷,得多些光亮。”

馆陶镇的码头浸在诡异的绿光里。岸边人家门前都挂着萤火虫纱囊,说是能驱散“水鬼哭”。老周将船揽系在一根半朽的木桩上,压低声音道“今晚谁都不准下船。”

林岁安抱着小豆丁坐在舱口,看见远处几艘商船也亮着微弱的灯火。河面上漂着几盏纸船灯,烛火在风中摇曳。红丫趴在船边,突然指着水里说“姐姐,有鱼在发光。”

三更时分,林岁安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醒。透过舱板缝隙,她看见五个契丹骑兵举着火把沿河搜查。为首者戴着狼头皮帽,腰间弯刀映着血色火光。

“搜船!”生硬的汉话刺破夜空。

老周急忙把林岁安他们推进装满苍木的麻袋堆里,又抓了把灰抹在她们脸上。“装病。”他急促地说“契丹人最怕瘟疫。”

小豆丁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大哭起来,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林岁安捂住他嘴巴已经来不及了。

骑兵立刻调头,皮靴踏在跳板上的声音让心快跳出嗓子眼。

“蛮子小孩!”狼头首领用尖刀挑起舱帘。红丫吓得歪倒身子撞翻油灯,油灯翻倒的瞬间,火苗“呼”地窜上晾晒的艾草囊,浓烟顿时灌满船舱。

契丹兵被呛得后退两步,狼头首领眯起充血的眼睛,尖刀仍指着缩在角落的孩子们。

“咳咳……是药烟!”老周头突然嘶声大喊,“这丫头染了痘疮!”他猛地扯开林岁安衣领,露出赵老四先前用茜草汁点在她们锁骨的红斑,远看竟像瘟疫患者的疹子。

契丹首领的

;瞳孔骤然紧缩。他急忙用皮袍捂住口鼻后退出去。

“长生天啊!”另一个骑兵惊恐地看着自己碰到药粉的手,突然发疯似的冲出甲板。契丹人骂骂咧咧地抢走两坛黄酒后就都退了出去。

没一会邻船传来了一阵嘈杂声,他们听见契丹兵用长矛捅穿隔壁船舱的米袋,又打翻几坛醋,酸味混着药烟,连马匹都开始不安地嘶鸣。

终于,狼头首领咒骂着下令撤退。

直到东方泛白,红丫还在发抖,林岁安一直机械的抚摸着她的背安慰。

这次是林岁安活了两辈子离死亡最近的一次,昨天只要那个契丹首领往前一步一弯刀挥下,红丫就没了,不,或许她们都会没了。那个时候根本来不及拿出电击棒,或者说即使来得及也不能短时间杀了全身皮甲的他。更何况边上还站着另外两名契丹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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