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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怜口中忽然发干,嘴唇像是被黏住了,慌乱得说不出话。
见到这位李小姐,是在后府的闺房里。卫琢身为男子不便入内,便由卫怜代哥哥前去探望。
房中弥漫着药气,李淡宜正倚在病榻上看书。她肤色雪白,一眼望去,便知是个柔弱不堪的美人。
方才在外面一见卫琢就脸红的女子名叫李福盈,她陪卫怜进来,快步走到李淡宜床边低声说了几句。
李淡宜便抬头看向卫怜,浅浅一笑,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轻轻摇头,示意不能言语。
离开李淡宜的闺房,卫怜低头沉默着。李福盈以为她不悦,好心解释道:“淡宜姐姐身子弱,这次染了时疫,咳坏了嗓子,已经许久说不出话了,并非有意怠慢。”
卫怜嗓音发干,艰难道:“我知道的。”
李福盈性子活泼,一如当年的贺令仪。她向卫怜打听了几句关于卫琢的事,又谈起李淡宜,言语间并无隐瞒。
她说,舅父舅母只有这一个女儿,当年被人抱走,李家简直天都塌了。经商之人本就信玄学,最后还是听了术士的话,才千辛万苦寻回女儿。
她说,淡宜姐姐孝顺又温柔,从未和舅父舅母红过脸。及笄那年,就与一位相识多年的郎君订了亲。后来那男子因为经商想移居江南,淡宜虽心仪他,却执意要退婚,只因父母膝下无人,宁愿终身不嫁,也要尽孝。好在未婚夫用情至深,为了淡宜不肯离开莱州,也不嫌她失了声,两人等到开春便要完婚。
她说……舅母身体也不大好,前几年心疾发作得厉害,最怕受刺激。这次淡宜病重,她险些又吓得下不来榻。
淡宜……李淡宜。
隔着衣裳,卫怜手指死死攥住那枚银锁,走到外间看见卫琢,眼眶顿时一热,直直扑向他怀中。
卫琢只见一道白绒绒的身影,像只慌不择路的小狐狸,下意识迎上前接住。卫怜紧紧搂住他的腰,单薄的身子微微发抖,怎么也不肯松开。
“小妹?”卫琢低声唤了句。李氏夫妇刚好也走近,见状一愣,不禁问道:“这是怎么了?”
卫琢没有替她回答,只抬手轻轻拍她的背。他知道卫怜一直藏着那枚长命锁,若想拿出相认……眼下正是好时机。
可怀里的人始终埋着头,眼泪慢慢浸湿他的衣襟,好半天都不吭声。
卫琢沉默了片刻,这才抬头,对李氏夫妇温声道:“舍妹有些不适,既如此,我们便先告辞了。”
上马车的时候,李夫人站在门前相送。见那小姑娘正要被兄长扶上去,却忽然脚步一顿,回头望来。随即她又小步跑过来,从袖中取出一对五蝠纹香囊。香囊针脚细密,不知包了些什么药草,香气淡而微苦,怡人得很。
“今夜多有打扰……眼下疫病仍未消,还请二位收下这香囊。”她声音轻柔,带着几分哭过的微哑。李夫人微微一愣,尚未想明白为什么,手却自然而然地伸出去接住了。
“姑娘也要多注
意身子才是,”迎上对方的目光,她忍不住轻拍了拍小姑娘的手背,“生得这样瘦弱,可要好好照顾自己。”
话音未落,她忽然被轻轻抱了一下。卫怜生怕自己哭出来,最后再看他们一眼,便红着眼睛转身上车去了。
——
夜色已深,兄妹二人婉拒了李家的挽留,在临近的客舍中歇了一晚。
次日再乘车返回幽州,朦胧的夜色笼罩着官邸。窗间透出暖黄的灯火,因为正是年节,檐下还多悬了一对红灯笼,在暮色中静静亮着。
卫琢显然早有准备,连来见卫瑛都备好了节礼,另一只手还牵着卫怜。他神色温和,眼底含笑,不像是兄长来访的模样,倒像是头一回登新婚妻子娘家的门。
众人早就等急了,甚至亲自去过府衙寻人,饭吃到一半都站起身来,贺令仪带着芽芽快步上前,紧紧抱住了卫怜。
卫怜愣了一下,脸上露出惊讶:“贺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贺令仪悄悄瞥了卫琢一眼,摇了摇头。
卫瑛和犹春都能瞧出卫怜眼圈微红,直觉就是卫琢欺负了她,偏又不得不守礼。倒是卫琢笑了笑,语气轻松:“不必拘礼,宫外随意些便好。”
卫怜随意用了些饭菜,见卫姹不在,问起犹春,得知她被萧仰接去过年看花灯,才点了点头。起身时,她轻声对卫瑛道:“二姐姐,等你用完饭,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小妹,我也可以听么?”卫琢一双狐狸耳朵微动,似是猜到了她要说什么。
“皇兄也一起来吧。”她摸了摸那把银锁,又揉了揉眼角。
——
三人都在卫怜房中坐下,桌上一灯如豆,天光既黯,暖炉却烧得越发暖和。
卫瑛见她手中紧紧捏着那枚长命锁,顿时明白了大半,正想开口问,卫怜却先深吸一口气,将一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说完后,她眼中浮着盈盈水光,卫瑛与卫琢对视一眼,后者神色专注而静默,只抬手轻轻抚了抚卫怜的头发。
“小妹,此事重大,你可是当真想好了?”卫瑛面色有几分严肃。
卫怜很快抹去了眼泪,点了点头,才低声说道:“二姐姐不在那儿,所以没有见到……李淡宜和……李夫人母女之间有多情深。她们身子都不好,又遭了那样的磨难,李淡宜从时疫中捡回一条命,如今却说不了话,好不容易才要同未婚夫成婚。李夫人患有心疾,再受不得刺激。”
她垂下眼,望着炉中跳动的橙红色火光:“我……我的出现,不是什么团圆,反倒像是一种……打搅。”
去看李淡宜的时候,卫怜曾悄悄看过她的耳后。她总有一个荒唐的念头,会不会李淡宜才是真正的七公主?
可她身上……并没有那颗痣。
她不是公主。
现实终究不是话本,真正的公主,恐怕是再难寻到了。
卫瑛听了这番话,久久没有说话,最终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轻轻将卫怜揽入怀中。
“我还是继续做‘卫怜’吧……”她小声自语,闭上眼忍住发热的泪意,没有再哭。
伤心总是在所难免,她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人,更谈不上伟大。可她早已得到了足够的补偿,这世上不是谁都能像她这样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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