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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或伊墨是知道的,只是从未同他说过这些,更有沈清轩一把富贵红尘骨,注定要做个凡人,所以伊墨只需带着他在烟火凡俗里找寻也就足够……他在极短的时间里给自己的老蛇父亲找了理由,用来解释他从未教导过自己这些事——总不好怀疑自己的老父亲还有无知的一面。
毕竟伊墨在他心中,除了懒了些,矫情了些,总是强大无匹的存在。
起码有生之年,他从来不觉得还有别的人或妖,比伊墨更为强大。
可是,若伊墨没有错且无所不知,怎么会不告诉他,该去哪里找,哪怕稍稍的提点也足矣。
于是便成了一道难题——他承认伊墨无知,老父亲也有不知道的事情——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要诋毁骨头都快要变成土的老妖蛇,他怕是世上最不孝的儿子;
反过来,若是伊墨无所不知,却不告诉他,理由不可说——老父亲连对自己儿子都瞒着,也实在不是个慈父——这就更不孝了。
翻来覆去地琢磨半晌,沈珏最后只好自封天下第一不孝子。
“不孝子”沈珏站在青云山的土地上,踩着柔软洁白的细沙,忍不住地想,他在人间找了这么久的赵景铄,兴许一开始方向便错了。
阿爹沈清轩是把富贵红尘骨,再投胎也是人,若是哪一世不争气了些,或者下辈子就成了个毛绒绒的小动物。而赵景铄既然能投生帝王,下辈子未必就是普通凡人。也许和他一样是个妖,抑或成了另一种存在——跳出红尘,不在五行。
若果真如此,想要找到他,除非有上天入地的本事。
还是再修行个几千年算了。沈珏如是想着,他索性就在这隐世海岛上住着,修行个千千万万年,指不定修成个神仙,捻指就能把赵景铄那不知轮回了多少遍的魂给拘来——也算是找过了,并不违背承诺。
他几乎要把自己裂成两半,一半想着这个主意实在是妥当极了,只要找到了就行,管他是多少年以后的事呢;另一半又忍不住地想,嗳呀,真要这样,赵景铄怕是要被气死了。
他自然地想起那人漂亮的眉眼,仿佛就浮现在眼前,被他气狠了,眼角就氲开了红,像三月桃花的颜色晕染在清澈水里,仿佛连泪水都活色生香。有时会使他把持不住,想要上前轻薄。
——他从来也不认为自己是个孟浪的妖。
攒了一辈子的轻浮劲儿,都用在赵景铄身上了,以至于这晴天朗朗,他站在陌生土地上,身边还围着两个小孩一只猫,一想到赵景铄,他便想起自己轻薄人家的事来。
约莫是有病,且病的不轻。
“病的不轻”的“不孝子”沈珏被葱生攥着两根手指头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想,算了,还是慢慢找罢,不气他了。
赵景铄活着的时候,不知被他气了多少回,气的再凶,也就砸砸玩意儿,冷落一阵子也就罢了,毕竟只是个凡人帝王,总是拿他没办法。
他气他那么多回,如今转世重来,找到他以后,他想对赵景铄好一点儿。
不用多,好一点儿就可以了,少气他几回,想来是够了。
若是容让的多了,赵景铄又要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的拿乔——沈珏又把自己为难住了,不舍得气他,又不想让他得寸进尺。
短短几步路,他把自己为难了几回。
仿佛得了妄症的病人,为不曾发生的事颠来倒去的臆想,想的一颗心如入了油锅,被煎炒煮炸,烹了酸甜苦辣。
最后却无人肯要。
没有伊墨,没有沈清轩,没有赵景铄。
他的所思所想,终归谬妄。
道观建在半山腰,半旧的白墙黑瓦,青苔爬在墙根,绿藤爬在瓦上。
黄猫率先冲了进去,苏栗背着包袱紧随其后,年青的道长没有跟上来,留在岸边收拾那堆得高高的行李。
沈珏定了定神,反手牵住沈杞,要带着他迈入门槛。
葱生抬腿便跨过去了。
一道无形的壁垒却将他死死抵在外面,不肯让他这体内流淌着狼血的半妖入内。
鹤发童颜的老道长突然出现在门后,一手挽着拂尘,一只手却牵过了茫然回头的沈杞。
葱生回过头来,用力过猛,发尾打在脸上,打的他闭上眼,却还是唤道:“祖宗!”
沈珏还未来得及说话,葱生便用力挣扎起来,想要摆脱那支陌生的手。可他才八岁,便是尖叫着往后退,也没有挣动分毫。
“葱生。”沈珏喊他。
男孩过于用力,挣得脸颊通红,闻声停下挣扎,惶惶地望着他。
他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个什么表情,却看到葱生望着自己,望了一会,眼里逐渐噙满了泪。
尔后清澈的泪水划出了两道痕。
“不要。”葱生像是明白了什么,猛地喊道:“我不!”
沈珏几乎不知道自己都想了些什么,一闪而过的念头那么多,仿佛一下子想起最初在沈宅门口抱着自己腿喊“老祖宗”的幼儿。
那么小那么矮,圆乎乎白胖胖的沈家小少爷;
又或许想着,葱生已经很久没有哭过怎么就突然哭了;
还想着,原来他长高了这么多,跟着他像一条小尾巴,一路上风餐露宿没喊过苦,做了所有力所能及的事,白嫩嫩的模样不知什么时候就被风吹雨打成小麦色,还缺了一颗牙。
他想了那么多,仿佛越过了百年时光,看到了那个踩着伊墨的影子长大的自己——离开熟悉的沈宅,走了那么多陌生的地方,见了那么多陌生的人,逼着自己学了许多不知道有用无用的东西,快速地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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