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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太妃便是擅厨艺的那位娘娘,据说南北菜肴无一不会,尤其糕点一绝,时有创新,俱是妙手偶得,锦上添花。
伊珏忽地弯起眼,笑出月牙,问她:“是你自己要来的,还是有人让你来请的?”
长平伸出手,也抿着笑,指指点点道:“看破不说破。你去是不去?”
伊珏觉得这小姑娘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先前还怕他吃人,生怕他吃了她和她那些娘娘们。
现在却仿佛完全记不得他是个妖精的事了。
伊珏猜想定是宫里有谁同她说了些什么。
他对德太妃的厨艺并不好奇,化成人形的妖精不吃东西也饿不死,晒晒月华,饮饮晨曦就能活。
反倒是好奇谁给小姑娘出的主意,让她连妖精都不怕了。
伊珏将书合上,搁在手边高高一叠的书册上,跳下椅子道:“走。”
又问白玉山:“山兄去不去?”
白玉山摇摇头。
后宫都是女眷,他跟上去不合礼教。
便让伊珏跟着长平离开了藏书楼。
两个小孩一左一右互相搀扶着跨过高高门槛,走进了春日暖阳,倒影在青石地面上被拉的斜长。
园林里的杏花被风卷着,粉色花瓣高高扬起,像一场雨。
他站在门槛后面,想着原来已经是春天。
做人的时候,一年四季轮转个不停,冬天时裹着棉衣盼着春来;春天又想着夏天的冰酪凉津津的可口;汗流浃背时,盼着秋天早些来,让百姓仓禀实;秋虫疯狂,又想要一场霜雪,使毒虫蛰伏。
如今连人都不是了,四季便失了意义,似乎一眨眼,冬春更迭就乱了时秩,岁月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
万事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遑论礼教。
他想着,便隐去了身影,远远缀在两个小孩身后,走的无声无息。
前方小小的身影停了一下,似有所感地回过头,朝后望了望,抿嘴笑了一笑,很快又继续朝前行。
宫墙深深,走过一道还有一道,宫女和太监们贴着墙根行走,遇上他们便停下来蹲在两旁。
伊珏和长平走在道路中间,连眼尾都没有给她们一个,仿佛这样的昭然尊贵,是与生俱来的一件事。
长平歪头看看他,很快又目朝前方,心想他可真不像个妖精。
身边没有人的时候,长平看着前方道路,小声道:“有一回我在这里遇上父皇,他抱着我上了御辇,我记得那天天气特别热,我要下去玩,他便在这里,将我架在肩上,走了一路。”
她不知想到什么,脚步慢了下来,眼眶也渐渐红了。
“那天晚上他便病了。”
伊珏随着她的脚步慢慢走着,也试图陪着她去感同身受,然而脑子里浮现的,却是一双不停抓握的,指尖青紫的枯槁的手。
他一边想,那么瘦弱的人,也能扛着长平走?一边又漫不经心地想,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珍重,吃丹药吃出一身丹毒,将自己吃死了,可不是活该。
他觉得自己一点都无法感同身受。
也知道若是正常人,这时候应当说两句无济于事的话来安慰长平,可是他却不知道怎样才算是安慰。
逝者已去,无法复活。
大行皇帝留在他记忆里的也只有那双不停抓握的手,枯槁又苍白,指尖淤青泛紫。
他几乎可以想象那双手最后在抓握的姿势里,缓缓放下。
手指的主人咽下最后一口气,或许并不瞑目,然而也只有扩散的瞳孔,和指间穿梭而过的风。
伊珏努力绞尽脑汁,端肃着脸,对长平道:
“节哀。”
第四十七章
长平咬着唇,勉强一笑,对他这句“节哀”不置一词。
死去的是她自己的父亲,旁人无法感同身受,再多宽慰也只是她自己的悲恸。
两人继续往前走,一道道宫墙又高又长,走过一道,转角又是一道。
三岁孩子眼里的宫苑,大的仿佛一座走不出的迷宫,左转,右折,抬头仍是一模一样的朱墙琉瓦。
伊珏想到故事里那个曾经的自己,也曾在这样庞大的宫苑里穿行而过。
许是路太长,而他腿太短,让他忍不住胡思乱想,想那个自己,也不知是个什么模样,在这里来来去去。
将偌大宫城走成了自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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