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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精跪在最前方,后侧两边是沈杞和苏栗,他裹的忒厚实,跪下去还好,一弯腰差点将自己滚出了蒲团。
沈杞在后面发出了一道不够敬重的气音,卡在嗓子眼里的笑声用力地吞了回去。
伊珏脑壳点地,艰难地用粗笨的胳膊和脖子的力量将自己撑起来,扭头瞪他一眼,转回去又滚第二回。
可怜苏栗和沈杞一对难兄弟,一个憋的肩膀直耸,一个整个剑身都在打颤,俱是咬紧了牙根憋笑,还要随着前方随时滚出去的大红团子庄肃磕头。
好容易捱过去,前面的红团子直起身,不冷不热地语气:“想笑就笑。你们再憋下去,我大过年的还得吊丧。”
苏栗“哐”地一声躺下,在地上滚来滚去地:“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杞“嗤嗤嗤”地间歇性漏气。
石头精装聋作哑地朝天翻白眼,一面又气鼓鼓地往火堆里扔着纸元宝。
烧完一堆还有一堆,也不知沈杞这是洗劫了哪家香火店。
“瞎说什么,”沈杞为自己正名:“都是我亲手叠的。”
伊珏道:“那可真是忙坏你了。”嘲讽完抱起一摞纸元宝扔进火盆,顺手抓起苏栗,用剑尖挑火。
火焰一忽儿旺,一忽儿又小下去,小了就再扔一捧元宝,看着火焰吞尽纸折的元宝,伊珏说:“光烧这个行么,屋子,马匹,衣裳都没有?”
“年年烧,哪用得过来那么多。”
“哦,”烧着烧着伊珏忽地唤了声:“葱生,炖大鹅吃不吃。”
沈杞整个人都愣住,火焰撩上来,点着了他的袖子。
被烫的猝不及防的沈杞手脚并用地灭了火,一身狼狈地坐在泥泞地上,两眼发直,他想问你是不是记起了从前,然而小崽儿一身大红棉衣裹着,笑出的深深梨涡缀在白胖脸上,与记忆里教他骑马驾车在烛光下猜画做戏的人仿佛毫无关系。
那个被他抱着腿的年轻人身形高大,脊背总是挺的笔直,常年一身粗布黑袍,袍角和靴子缀着洗净又溅上的泥点。
和这个一身大红棉衣裹的仿佛一根手指戳下去就能滚三个圈的小崽儿如何也重叠不到一起去。
忽地没话可说,沈杞攥着自己焦糊袖口,神情似哭又似笑地叹:“您可真是个祖宗。”
“我原就是你祖宗。”伊珏梨涡更深了一些,眼神将他端详了一遍又一遍,仿佛在他脸上找些什么,许是同他端详的人一样,在找很多年前那个抱着腿喊自己祖宗的小娃娃的模样。
生命里总有这样或那样荒诞的时刻,伊珏在青年人的脸上找从前那张童稚的脸,沈杞却在童稚的脸上,想找到那个替他撑起风雨的成年人的影子。
他们对视着,彼此都体味到一丝荒诞和繆妄。
于是伊珏收回视线,笑了一声:“看来你过得还成。”
在山门前哭嚎的小娃娃已经活了很多年,亦送走了很多亲与友,陪在身畔的只有一把殉了炉的剑师兄。
好在他还有个能拜年讨礼的祖宗,在开年的头一天里,唤起了他很多年未听过的乳名。
人是个奇怪的物种,似乎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位长辈在,就有了莫名地安心——即使这个长辈现在成了个不靠谱的小崽子。
沈杞说自己过的还行,现在好歹混了个掌门人,有了师兄和弟子,既没有半路改道变成秃驴,也未曾觉得活不下去想死一死——他好好一个人,偏长了个不嘲讽就活不下去的嘴。
也不知道当年那个总是抱着他的腿甜甜喊着“老祖宗”的小孩儿,怎么就成了这样。
叮铃哐当的杂音突兀响起,打断了迟来的祖孙叙旧,火盆前一大一小闻声同时回过头:
身着吏衣的两道身影站在老梅树下,手上抛着金灿灿的元宝——盆子里的纸元宝烧成了灰,他们脚边的元宝则越堆越多,金灿灿一座元宝山从无到有,堆了有半人高。
个子高的那个人攥着元宝一下有一下无地抛来掷去,有些接住了,有些没接住,没接住的金元宝滚下元宝山,一路发出叮当脆响。
——祭祖祭祖,谁也没想到会真的将土里的祖宗祭来。
两个不成器的小辈脸上一个比一个呆滞,对上梅树下元宝堆后的视线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像是不大想活了,干脆憋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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