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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让开。”他面色凝重,连蔷顺从,迟星霁便代替了她先前的位置,将指尖搭上少女的腕子。片刻后,迟星霁起身,以少女瞧不见的角度,冲三人做了个口型:回光返照。
三人俱是一怔,一只垂死的妖,大抵是翻不出什么大的风浪了,况且,她似乎也并无害人之心,也无害人之力了。
眼前的少女至多不过百年修为,拼尽全力叫满山桃树盛放了这些日子,结局一定是油尽灯枯,但连蔷不明白。
替她输送了一段修为,已是连蔷好心之举,她大可以就此离去,但想是今日见到的桃花太美,她想要感谢少女,便再度蹲身下来:“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抬眼看了看她,试图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来:“……我叫洛芜。”
芜,多指杂草丛生。明明是生命力强盛的表现,可她却即将要香消玉殒在自己面前了。连蔷心中唏嘘,亦笑说:“我叫连蔷,我们的名字还有些相像呢。”
身后模模糊糊传来伏弈然想拉着姜如臻先行离开的对话,他担心她,却被她义正言辞地驳回。他们将声音压得很低,但所有人还是断断续续听到了。
“是啊……”洛芜又笑了下,“今日相见,许是我们有缘。”
“嗯,”连蔷应了声,又道,“洛芜,你有什么心愿吗?”
“心愿,我有什么心愿吗?为什么……你要这样问?”洛芜有些茫然。
连蔷斟酌一会儿,放软了声音答:“我见你即使拼上性……拼上全力,也要让花开,你应当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吧。”
洛芜仿佛思绪涣散了一会儿,许久后才闷闷道:“对,我是有心愿未完。”
她复躺了回去,以保自己的力气能全数用来讲述这个故事:“我一直在等待我的恩人,等着他再来。”
是个话本中极其寻常的故事,还不能化形的小妖叫正巧经过的路人救了,从此铭记于心,铭感五内。
洛芜彼时还只是一株小苗,当时风吹雨打,她的修为不及姐妹,几乎以为自己即将淹死,却路过了一人,那人见她如此狼狈,在雨中被淋得东歪西倒,便留下了一把撑开的油纸伞,替她遮蔽风雨。
自始至终,那人都一言不发。但洛芜知道,那人是毫无修为的凡人,有一双很是好看的手,也有一颗良善的心。
她卯足了劲地修练,终于化为人形。其他姐妹纷纷嫌此地灵力贫瘠,不足以支撑她们修练,待成年之后就离开,去往别处定居。
姐妹们都说,洛芜年岁尚轻,却与她们一同化形,日后造化一定不浅,千万不要囿于此方天地,该外出闯荡才是。
洛芜也犹豫过,但她凝望着身边的一草一木,皆是她熟悉的。她曾同它们说过话,一同生活了很久。
那就留下来吧,她对自己说,因为这里是她的家,也是她遇到恩人的地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洛芜有力量去反哺这片曾经养育她的地方,却察觉到,这片土地的灵气即将枯竭,意味着这里的一切都将陷入沉睡。也许明日就会苏醒,也许千百年之后,都等不来它们的清醒。
与之相反的是洛芜已经拥有了足够自保的修为,这里的草木再一次同姐妹一般劝说她离开,她却笑着拒绝了。她一心一意,要这片土地起死回生。
如果说,这里的衰落是命中注定,那她此举,便是逆天而行。
洛芜不是没有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若离开这里,说不定还能有新的转机。但她没有,这里每一株盛开的桃树,都是她的血肉所化,也是她的精诚所现。
在生命的尽头,洛芜也不是没有遗憾,她很想再见恩人一面,可惜,她不知道他长得是何模样,甚至是男是女,但她不想放弃。于是,出于仅存的那一点私心,就有了这样一片逆着时节绽放的桃花。
“……这是我初遇恩人的时候,我在想,他会不会能听到旁人说,这里开了一片很漂亮的桃花……”洛芜眯着眼,似在回忆,连声音都轻轻的,不愿惊动什么。
“我原来想坚持得久一点,再久一点的……可是,做不到了……”她面露沮丧,摸了摸自己额间的那朵小花,像是预料到了主人即将离世,它亦枯萎了。
妖物化形,短的也要数十年之久,长的更是约要百年。洛芜的恩人若只是凡人,恐怕……
但她只有这样一个微小的愿望而已。连蔷意有所动,轻轻地将自己的手与她的相贴,是将握不握的姿势:“我来帮你。”
她不能挽留住洛芜的生命,但叫她的花期,长一些,再长一些
,还是能做到的。
同时,洛芜的另一边,亦有一人蹲下,是姜如臻。
“我也想为你尽一份自己的力量。”她声音虽轻,眼神却坚定,同洛芜十指相扣。
属于魔与人的全然不同的力量,就这样慢慢地流进妖的身体里。
额间的花再次焕发光彩,盘踞在地上的树根化为双腿,红润的色泽再度回归到洛芜面上。她尝试着在二人的搀扶下站起来,成功了。
“我,我想再去见到恩人的地方等一等……”她有些害羞,出于兴奋,话都有些哽咽。二人了然地点点头。
三个女孩子在前,迟星霁与伏弈然在后。此刻已是夜晚,洛芜领着几人来到一处偏僻之地,还介绍道:“你们,这就是当年恩人救我的地方,这样偏远,他却能注意到我,这何尝不算一种缘分呢?”
连蔷会心一笑:“你说得对。”
洛芜又絮絮叨叨同二人讲了很多话,她们都耐心地一一回答,这一夜过得极为漫长。
直到东方曙光将现,洛芜才徐徐吐出一口气,把头搁在连蔷肩上,带着有些郁闷的语气道:“……我有些累了,好困,我已经看不见前面的路了。”
哪里是困倦,分明是……连蔷想要说些什么岔开话题,姜如臻却坚定道:“你再坚持坚持,先不要睡,我似乎看到有人来了。”
“是么?”洛芜强打精神,想要睁开眼,却连这样简单的事都做不到了,她只能寄望于她们的眼睛与所说,“是谁来了?”
“我看不清,他撑着伞,将脸遮住了,只看到了一只手,嗯,是白色的伞面。你恩人当初,为你盖的伞是白色的么?”
“是啊是啊!”洛芜高兴起来,稍稍把头从连蔷肩头挪开,眼皮子却如何都抬不起来了,“……我的花,都还好看吗?”
“好看,”这一次是连蔷沉声道,周围已是枯枝黄叶,但她没有点破,“比我昨日见到的,开得还烂漫。”
“是吗……那就……”连蔷只觉肩头有什么东西重重一锤,她呼吸一滞,面上有什么温凉的东西滑过。
过了很久很久,都没有人发出声音,也……没有人来。
唯有四周的草木,轻轻摇曳着,仿佛在哀悼谁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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