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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先入为主(第1页)

夜色已深,另一边的江南按察行署内却仍然亮着烛火。

烛影摇曳间,书房窗纸上映出一道挺拔身影,男人端坐在案前,绯色官袍在椅上铺开,即使已忙碌到深夜,肩背却始终挺得笔直,墨以玉簪束起,几缕碎垂在额前,恰好冲淡了几分周身的凌厉。

“三月初五,巡查沧澜洋行。”裴惊寒低声念出账页上的字,眉峰蹙起。

这字迹出自县衙典史之手,却只寥寥记了巡查地点,商户资质、货物明细等关键项全是空白,依《景朝律·监察篇》,官员查商事需逐项登记,这般疏漏绝非寻常。

而更可疑的是,同日账册里还多了笔“药材采买款”,纹银二百两,收款人一栏写着“沧澜洋行”,署名处还盖着知县的朱红私章。

“荒唐。”裴惊寒低斥一声,又翻到四月、五月的账册。

果然,每月初五,必有一笔“药材采买款”流向洋行,金额从一百两到三百两不等,用途栏全是墨点,连个采买何物的备注都没有。

他伸手取过另一摞卷宗,封皮上写着“原告吴显户籍及关联人员记录”。

拆开绳结,最上面正是吴显的户籍档案,籍贯、年岁写得一目了然,可翻到“亲属关系”页时,裴惊寒的眉峰拧得更紧,其堂兄一栏赫然写着“吴坤,沧澜洋行掌柜”。

“这案子果然藏着猫腻。”裴惊寒合起卷宗,眸色沉了沉。

他虽不满沈青梧屡屡越权,查案手段跳脱,可若此案真是官商勾结的构陷,他断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次日一早,裴惊寒便带着亲信赶往沧澜城县衙,直接下令此案由按察司接管审理。

开堂当日,县衙公堂外挤满了百姓,连墙头都扒着几个半大的孩子。

沈青梧带着顾辰晏、张敬之等人刚到门口,就见吴显领着十几个家丁堵在台阶下:“沈大人这是要一起上堂?就不怕百姓说你们官官相护?”

沈青梧没回话,只漫不经心的瞥了他一眼,径直走进公堂。

巳时梆子刚响,裴惊寒穿着绯色官袍步入正堂,他扫了眼堂下众人,沉声道:“带证人上堂。”

吴显本来还慢悠悠地坐在原告席上,见今日是裴惊寒主审,他立马站起身,脸上立刻堆起谄媚的笑:“裴大人亲自审理,定能还我表兄公道!”

张老栓和李婶先站了出来,刚说没两句,就被吴显打断:“不过是两个流民,谁知道是不是被你们收买了!”他身后的管家立刻附和:“对!我家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善人,如今反倒被这几个刁民给诬陷,这还有天理吗?”

“天理?”沈青梧上前一步,“那就请吴乡绅让开,容顾医师验尸。死者若真是肺痨致死,我亲自给你赔罪。”

吴显猛地拍向桌案,指着顾辰晏怒喝,“死者为大!岂能让妖人用铁针铁管糟蹋尸身?你们这是要遭天谴的!”

他身后的家丁跟着起哄,人群中也有人附和:“对啊!哪有对死人动刀的道理!”

“肃静!”裴惊寒拍下惊堂木,目光落在张敬之身上,“讼师可有话说?”

张敬之往前一步,从袖中掏出账册摊在案上:“吴乡绅,上月你从洋行买了一斤砒霜,账簿上写着毒鼠。敢问你府中究竟有多少老鼠,需用半斤砒霜?若真毒了老鼠,鼠尸又在何处?”

吴显的脸瞬间涨红,支支吾吾道:“府中库房潮湿,老鼠本就多……鼠尸扔去乱葬岗了,谁还留着?再说,这些跟此案有什么关系?”

“扔去乱葬岗?”张敬之冷笑,“我已让人去乱葬岗查过,近半月都没人见过大量鼠尸。再说,你家在沧澜城的宅第不过三进,哪来那么多老鼠?”

这话一出,人群中顿时响起窃窃私语。

吴显急得额头冒汗,刚要辩解,顾辰晏已提着验毒工具箱走上前:“大人,属下愿当众验尸。”

他打开箱子,银探针、琉璃镜摆放整齐。

裴惊寒皱了皱眉,最终没有阻止。

顾辰晏俯身靠近尸体,银探针轻轻探入死者指甲缝,再取出时,针尖已泛出黑晕。

他举起琉璃镜,将针尖对准阳光:“诸位请看,这是砒霜残留的痕迹。肺痨患者死后面色蜡黄,口鼻无异味,而他口鼻有苦杏仁味,与砒霜中毒症状完全不符!”

“我见过!”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喊,一个穿短打的汉子挤出来,“上月我在药铺,亲眼看见吴府管家买砒霜,还跟掌柜讨教用法!”

吴显的脸色彻底惨白,瘫坐在椅子上。

裴惊寒却没看他,目光落在顾辰晏的工具上,冷声道:“以西法扰乱公堂,成何体统?张讼师,你可有铁证?”

张敬之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一张药方:“这是死者活着时候,吴显让人给他灌的汤药方子。我托药铺掌柜复原后现,这药材搭配诡异,看似是治肺痨的药,实则是会加重患者病情。这足以证明,吴乡绅本就是想让死者因为肺痨病重而死,后来嫌这法子太慢,又让管家去买了砒霜继续下毒毒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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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惊寒拿起药方核对,又翻了翻药铺的售药记录,抬头问道:“为何死者家属不报案?”

“因为他根本没有家属。”张敬之笑了,“这孤老根本就不是他表兄,是吴显从流民窟买来的,花了五十文钱,有破庙的流民可以作证。他就是算准了没人替死者出头,才敢如此肆无忌惮的残害无辜百姓性命!”

这话一出,全场顿时哗然。

百姓们交头接耳,看向吴显的眼神满是鄙夷,之前起哄的人也闭了嘴。

吴显浑身抖,色厉内茬:“你胡说!我没有……”

“有没有,问你家管家就知道。”沈青梧让人带上传讯的管家,那汉子刚进堂就跪了下来:“大人饶命!是吴显让我买的砒霜,还让我把药熬好给孤老灌下去,说事成之后给我五十两银子……”

裴惊寒合上卷宗,冷冷道:“吴显,诬告陷害、买凶杀人,铁证在前,你还有何话可说?”

证据确凿之下,吴显最后一丝支撑轰然崩塌,双腿一软,直挺挺瘫在地上,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裴惊寒拍下惊堂木:“判吴显诬告陷害罪,杖责一百,流放三千里!沧澜城知县涉嫌包庇,即刻移交巡抚查办!洋行涉案人等,尽数捉拿归案,不得有误!”

顾辰晏站在一旁,看着裴惊寒落下朱印,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

沈青梧朝他递去一个眼神,眼底盛着浅淡笑意,亦有几分无声的安抚。

散堂后,裴惊寒经过沈青梧身边时,脚步顿了顿,语气森冷:“沈县丞,往后查案需循规守矩,恪守程序,不可再肆意越权。若有下次,你这县丞的乌纱帽,便不必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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