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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的灾民棚子建在运河沿岸的空地上,几十顶破草棚歪歪扭扭挤在一起,烂泥里混着麦糠和碎布,风一吹就扬起了漫天灰屑。
沈青梧刚走近,就听见孩童的哭喊声和妇人的叹息声,此起彼伏地裹在寒风里,听得人心头沉。
李昭先一步掀开了最外侧的草棚帘,里面挤着一家五口,老的老、小的小,全缩在霉的破棉絮里。
见官差进来,最里头的老汉挣扎着想起身,却被儿子按住,他的腿肿得亮,显然是冻坏了。
“大人,求您救救我们吧!”妇人抱着瘦骨嶙峋的孩子,膝行到沈青梧面前,“我家娃已经三天没吃饱了……我们大人饿着没事,但是娃娃饿得直哭……”
沈青梧蹲下身摸了摸孩子的脸颊,见没有热,这才松了口气。
她看向草棚角落的陶罐,里面只剩小半碗浑浊的粥,飘着几粒米糠,显然是省了又省。
“棚子里还有多少人?”她看向跟着进来的棚长。
棚长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脸上沾着泥污,声音沙哑:“算上今早新来的,一共两百三十七口。孙老爷那五十石粮,按每天一碗稀粥,掺着野菜煮,勉强够撑七日。可城郊还有不少灾民往这赶,再这么下去,怕是连野菜都没得煮了。”
沈青梧起身走到棚外,目光一寸寸扫过排队领粥的灾民。
队伍从施粥棚一直排到运河边,大多是面黄肌瘦的妇孺和老人,手里的碗有豁口的陶碗,有破了边的木勺,甚至还有用荷叶折成的简易容器。
钱文彬跟在后面,看着这阵仗,眉头顿时拧成了疙瘩:“大人,照这趋势,五十石粮撑不过五日。依我看,不如把施粥改成两天一碗,新来的灾民也别再收了,先把现有的人稳住再说,这样一来,现有的粮至少能撑半个月,等府衙的赈灾粮下来……”
“两天一碗?”沈青梧转头看他,声音冷了几分,“你可知道饿肚子的滋味?两天一碗粥,老人和孩子能撑到赈灾粮来吗?!”
一旁的李昭也听不下去了,直接道:“钱大人,把新来的灾民拦在城外,不就是想让他们冻死饿死在路边吗?”
钱文彬被问得语塞,涨红了脸辩解:“可咱们手里没粮啊!县衙的田赋存留就那么点,要是都贴补给灾民,后续的官署开支、衙役俸禄怎么办,总不能让官差也跟着饿肚子吧?”
沈青梧没接话,转身走出了草棚。
河道里的水泛着浑浊的黄,岸边的河堤塌了好几处,泥水漫过田埂,把原本的麦田泡成了烂泥潭。
风卷着风沙落在脸上,沈青梧忽然停下脚步:“周明,去查一下,这河堤上次修缮是什么时候?”
周明很快回来,气喘吁吁道:“回大人,三年前修过一次,之后就没再管过。今年涝水就是因为河堤塌了,才淹了城外的田地。”
沈青梧又指向远处的荒地,那里长满半人高的野草,冻得枯黄:“城郊那些荒地,能不能开垦种粮?”
跟来的棚长叹了口气:“能是能,就是得先疏通河道排涝,再翻土施肥。可现在天寒地冻,又缺工具,灾民们连饭都吃不饱,哪有力气干活?”
“饿得起不来,就先喝稀粥。”
沈青梧走到施粥棚前,夺过衙役手里的木勺,往锅里添了勺水,“从今日起,施粥改成每天两碗,但只有做工的人能领。愿意修河堤、疏通河道的,每天可以再加半块麦饼;肯去城郊垦荒的,额外一把种子。”
她思索片刻,又补充道:“妇女和十岁以上孩子可帮忙拾柴、熬粥,筛粮,老人负责看守工具,播种的,每天也可以领两碗粥。”
此话一出,旁边的灾民们顿时炸开了锅。
有人面露犹豫,有人的眼睛却是一下子亮了起来。
一个穿短打的汉子往前挤了挤,颤声道:“大人,修河堤真能每天领两碗粥和半块麦饼吗?我有力气,我去!”
“我也去!”又一个声音响起,沈青梧循声望去,那是个中年妇人,怀里抱着个两三岁的孩子,“我能帮着筛沙子,只求给孩子换碗粥喝。”
沈青梧点了点头,让李昭拿来纸笔记下:“凡是愿意做工的,都过来登记一下姓名,按工时粮。钱大人,你带衙役去城郊划定垦荒区域,再让人把库房里的农具搬来,分给垦荒的百姓。”
“周明,你去查上一年的田赋存留,先拨出两百两银子,用作灾民做工的报酬。”
钱文彬虽是满脸不情愿,却也不敢反驳,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傍晚时分,周明带着田赋账册赶来,脸色却不太好看:“大人,上一年的田赋存留只剩两百三十两,粮只有四十石,按每天两碗粥来算,确实只能撑十日。而且修河堤需要铁锹、锄头,县衙库房里只剩十几把,咱们还得花钱去买农具。”
沈青梧接过账册迅翻了一下:“孙承宗前些天捐的五十石粮,还剩多少?”
“还剩三十五石。”周明回道。
沈青梧抬头望向远处的孙府方向,片刻后,她突然开口吩咐道:“李昭,你带人去孙府一趟。就说县衙要修河堤,想向孙老爷借些粮和工具,日后定当奉还。
李昭有些犹豫,压低声音道:“大人,孙老爷会愿意借给我们吗?”
沈青梧勾唇笑了笑,“如果是以前,他定然是不愿意借给我们的。”
她心里清楚,孙承宗既然能捐五十石粮,手里定然还有存粮,他现在不肯多捐,无非是在等着看她这个新任县令的笑话,想着等灾民闹起来,他再以救星的身份出面,拿捏住山阳的民心。
可今时不同往日,他既然想借自己搭上苏知府这条线,现在自己还没去参加府宴,如果他此时不愿意施以援手,那他的如意算盘可就要全部落空了。
沈青梧缓缓阖上田赋账册:“但是现在,他不借也要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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