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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
苏知府转身从书架取下一卷地图,在案上铺开,“粮船按例走淮津府至山阳的漕运主航道,途经三个码头。你可从码头力夫、漕运水手查起,尤其要留意孙承宗和漕运把总赵德才的往来赵德才管着这段航道,粮船若真没毁,他眼皮子底下过事,不可能不知情。”
沈青梧盯着地图上的码头标记,心下一沉:“我让手下去查过孙府私码头,听说上个月有艘空船深夜靠岸,只卸了半刻钟东西就匆匆离岸。”
“那船或许就是关键。”
苏知府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你明日回山阳后,让可靠的人混进码头当力夫,摸清那船卸的是什么,是粮是物,是实是虚,都要查清楚。另外,钱文彬既然敢瞒报粮船下落,手里说不定有把柄被人攥着,他与赵德才的往来账目,也得悄悄查,别漏过一笔银钱的去向。”
沈青梧点头应下,又想起另一件要紧事。
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下官组织灾民修河堤、垦荒,用做工换粮,但是眼下缺农具和种子。府衙这边能不能先批些铁器和粮种?”
苏知府端起茶盏的手顿了顿,眼底飞快闪过一丝笑意。
看来曼卿说的没错,这小子跟官场里那些绕弯子的人不一样。说话做事直来直去,不藏着掖着,倒有几分少年人的爽利。
在旁人看来,或许觉得这般直接是失礼,他却觉得甚合心意,天天在朝堂上跟一群老狐狸打交道,一句话要在心里盘八百遍才敢说,累得慌。
更难得的是,他的直接不是不懂圆滑,宴会上跟周琛辩论时,他借力打力,借自己的势压得对方哑口无言,年纪轻轻就有这等通透和风骨,实属少见。
沈青梧见苏知府笑而不语,只捻着胡须打量自己,那眼神像看什么稀奇物件,带着点探究,又有点赞许,让她莫名有些毛。
她下意识挺直脊背,心里直打鼓,难道刚刚直接要农具粮种太冒失了?
官场里讲究迂回,自己这般直白,会不会让知府觉得不懂规矩?
然而,还没等她想明白,书房后屏风突然传来极轻的一声轻响,像是衣料蹭过木框的窸窣声,细得几乎要被窗外的风声盖过。
苏知府耳朵一动,笑意瞬间敛去,手快如闪电般探入抽屉,取出一份早已拟好的批文,蘸了印泥啪地盖上府衙大印,递到沈青梧面前。
这整套动作可以说是行云流水,看得沈青梧目瞪口呆。
“拿着这个去府衙库房领,铁器是去年余下的锄头镰刀,粮种是早稻种,虽不多,够你先撑过这几日。”他顿了顿,声音压得低了些,“查粮的事要慎行。赵德才背后有守旧派撑腰,孙承宗在本地盘根错节,牵一而动全身,别打草惊蛇。”
沈青梧接过批文,心里终于是松了口气。
看来苏知府早有准备,姜还是老的辣啊。
她点头应下,起身告辞时,目光不由自主往屏风方向瞥了一眼。
屏风是乌木所制,上面雕着山水图,遮挡得严严实实。
刚刚自己听到的那声响是错觉吗?还是屏风后真藏了人?
会是苏曼卿吗?按理说不该。
可是自己跟她早就结识,也是她介绍自己认识苏知府的,她若是在,又何必藏着?
沈青梧脚步顿了顿,终究没有多问,只将疑惑压在心底,拱手退出了书房。
次日清晨,沈青梧带着批文赶回山阳,刚踏入山阳县城,她就现空气中飘着股异样的躁动。
往日里扫得干净的青石板路,此刻散落着碎瓷片与枯稻草,几个货郎慌慌张张往城外跑,扁担上的货箱晃得歪斜,见她一身官服过来,竟连驻足避让都不敢,头也不回地扎进巷子里。
李昭按在佩刀上的手瞬间绷紧,刀刃半出鞘,目光警惕的环顾四周:“大人,情况不对劲,街上连巡逻的衙役都没见着。”
沈青梧心头一沉:“快!先回县衙!”
一行人加快度往回赶去,离县衙还有半条街时,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突然传入众人耳中,混着木棍砸击皮肉的闷响,沉闷又惨烈,连风都似带着血腥味。
县衙门口早已被人群堵得水泄不通,攒动的人头里,哭喊声、怒骂声搅成一团。
李昭利落的翻身下马,将佩刀归鞘却仍紧握着刀柄,在人群中硬生生挤出条道来:“都让让!!”
混乱中,王二浑身是泥的冲了出来,他看起来极为狼狈,下摆上沾满了暗红血渍,连腰间佩刀的铜环都撞歪了,见了沈青梧便扑通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大人!昨夜新到的灾民聚众抢了孙府粮铺!孙承宗的人拿着刀棍往死里打,伤了十七个,三个老弱没撑到您回来……是属下无能,没看好灾民棚,没拦住他们……”
额头的血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混着泥水糊了满脸。
沈青梧望着眼前的混乱,喉咙紧。
她心里清楚,自己刚离开山阳,灾民就连夜去粮铺抢粮,这事绝不会是巧合,分明是有人故意挑事!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将王二扶起:“起来,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带二十个精干衙役,随我去粮铺!”
言罢,她又转向李昭,语气急促:“你立刻去库房,清点府衙新批的粮种与铁器,再去济仁医馆,让顾医师带着药箱和药童去粮铺,伤者等不起!”
“是!”李昭领命而去。
沈青梧带着王二与衙役赶到城西时,粮铺前的景象比想象中更惨烈。
孙府那扇朱漆大门被拆得只剩残框,霉的糙米撒在地上,混着血污泡成黑褐色的浆糊黏在青石板上。
十几个灾民蜷缩在墙角,有的胳膊以诡异的角度扭曲,有的额头淌着血,糊住了半张脸。
最外侧,一个穿破棉袄的老汉趴在地上,后背印着三道深可见骨的刀痕,双手还死死攥着半块黑的麦饼,浑身僵直,早已没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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