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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净撒欢似的往屋里跑去,手上那捧一路上精心采集的野花都跑散了也顾不得捡。
进屋,里面的气氛却比那天陈端第一次出现时还要窒重。
如同那天的场景再次复刻,光线昏聩,孔大勇和李贤梅坐在桌边,一个手里夹一根烟屁股,面前的烟灰缸堆成了山,另一个在烟雾缭绕中时不时用已经揉成团的纸巾擦一下眼角。
孔净低声喊他们,“爸,妈。”
“事情就是这么定了,你也该大度些!”孔大勇像那天一样吸干烟屁股,站起身的一瞬立刻换了副面孔,他裂开嘴笑着,大手冲孔净招了招,“走,爸爸带你和弟弟去外头耍!”
孔净惊愕至极,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转过头去。
陈端也似那天一样从爸妈的高床上滑下来,不同的是,床边立着一只淡灰色的行李箱。
孔大勇带着孔净和陈端去了小卖店,点了好几个招牌菜,他自己一边吃菜一边呷高浓度的白酒,还给他们各买了瓶可乐。
小卖店的老板娘问:“这是谁啊?长得真水灵啰!”
孔大勇眯起眼睛,咧嘴笑得像屡战不胜却峰回路转窃得他人胜利果实的烂仔,“我儿砸!”
可乐很好喝,甜滋滋,气泡跃出瓶口像烟花绽放过后坠落的声音。孔净两手握住可乐瓶,心里有万千个疑问,为什么陈端又回来了?为什么孔大勇这么高兴?为什么他让陈端以后都管他叫爸爸?
最后,孔净的脑海里浮现的是妈妈背对着站在灶台前做晚饭的孤沉身影,她忽然觉得很伤心。
孔大勇大摇大摆地向见过的每一个人介绍陈端,工人、朋友都知道他孔大勇有儿子了!
兄弟不要的儿子他来养,以后就是他孔大勇的亲儿子!
李贤梅似乎也接受了要给陈端当妈的事实。她哭过之后,出了家门不管谁问起陈端,她都高高兴兴地说:“是的啊,孔大勇一副热心肠谁拗得过他!养就养嘛,一个是养,两个也是养,费不了多少事!”
“那他亲生爸妈呢?”
“不是死了就是失踪了,哪个晓得!”
大家当着面都夸孔大勇仗义,赞李贤梅大度,说他们两口子有福气,福报都在后头。
但风言风语总在背地里流窜。
孔净一个人路过石材厂时,工人叔叔们会用一种奇异的笑表情问她:“你弟弟呢?好不容易盼来个弟弟,你不带他一起耍?”
厂里的女眷就总是嗔怪地剜自家丈夫一眼,然后朝孔净招招手,从屋里拿东西给她吃。
孔净辨不清楚他们话语和表情里的潜台词,但她还是凭直觉感到了一丝恶意,不重,一种对他人生活的揶揄和编排欲。
于是,她不再接受嬢嬢们的投喂,非必要也不再去厂里。
既定事实就是陈端在石厝里住下了,他还是和孔净挤一张床,但是孔净默默把放在正中的枕头拉回到自己这侧靠墙放着。
台风天的晚上,窗外似有猛兽嘶吼,树影狂舞,仿佛世界末日来临。
有了儿子之后的孔大勇这阵倒是没再那么频繁外出,一反常态地和李贤梅在厂里监督工人们装货,偌大的屋子里只留孔净和陈端。
“嘭!呜——呜——呜——!”屋旁的黄葛树枝干猛烈撞击屋顶和窗户,风声越来越尖锐。
黑暗里,孔净两手几乎要把被子攥碎,她被吓得哭出了声。
也不光是因为害怕,压抑许久的情绪在环境的烘托下急需找到一个出口。
她质问陈端:“你为什么要住在我家?你为什么要让我爸爸妈妈吵架?你走行不行?你走!”
床铺另一边,陈端安安静静躺着,要不是蚊帐被风卷起,闪电照过他沉郁而漆黑的眼睛,孔净只当他睡着了。
陈端没有回答,孔净哭着哭着也没声了。
第二天醒来,两个小孩谁都没有提过这件事。
再过不了一个月就要放暑假,在孔大勇看来这个时候办转学吃力又没必要。
“端端这么聪明少上几天课照样考第一!”他让陈端在家把接下来的几个月混过去,等到了九月份再去上学。
于是陈端除吃饭睡觉之外的时间都彻底焊在了电视机前,而孔净周一到周五上学放学,若不是要在孔大勇面前装装样子,她几乎不主动和他说话,晚上挤一张床中间也隔一道半掌宽的楚河汉界。
到了周末,孔净不是把作业带去阿禾家做,就是赶快写完之后跑出去找阿禾玩,总之,住在一个屋檐下被迫顶着姐弟的头衔,孔净不理陈端,陈端也无视孔净。
暑假,孔净和阿禾在厂子后面的森林顺着挖机碾过的路跑得满头大汗,选定一棵上了年头的芒果树,两人你推我我拉你地爬上横向天际的一截粗枝干。
阿禾把从自家树上摘的杨梅小心从背包里拿出来,孔净也把芭乐分一颗给同伴。
阿禾咬一口冰淇淋质地的芭乐,好奇地问:“正太咧?你怎么都不喊他一起出来玩?”
孔净觉得热,脱了鞋子,在风中惬意地晃荡着小腿,她说:“他不跟我们玩。”
“你都没喊!”阿禾有时会去孔净家,当然见过陈端一个人坐在电视机前的孤零背影,她同情心泛滥,“好可怜。”
孔净忽然有点烦,杨梅和芭乐也都不甜了,“我喊了他也不会来。”
“你先喊喊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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