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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狭窄,顾云庭走得很慢。
他仿佛信步游览,举目望向连绵的山脉,偶尔停下脚步回头看看。
身后山道野草摆荡,空无一人,顾云庭心中无声轻叹,他不是真的要抛弃贺兰越,而贺兰越就算答应他的约法三章,大概率也是不引人注意地自己爬回连琼峰,然后悄无声息地猫在哪个角落里,等到某个时候,再若无其事地冒出来,和往常一样神情淡淡,飘飘悠悠,仿佛只是无意在他面前路过,装得像个没事人。
但他真的希望贺兰越能找他,开口说说自己到底怎么想的。总是一言不发,他对贺兰越有耐心,可别人呢?以后呢?
顾云庭轻轻又一叹,转回视线,走得再慢路也有尽头,连琼峰已在近望——
风声忽然夹着摩擦声从身后卷来,顾云庭微微侧首,一片黑影霎时从他余光里掠过,接着若疾风卷劲草,鹘落扑鹑兔,黑色衣角擦着山壁拦在他身前飘然旋下。
拦路者稳稳落地,山壁石屑扑簌簌如雨齐下,一双玄履毫不迟疑地碾过滚到足旁的小石子,转向顾云庭。
贺兰越胸膛微微起伏,脸上淡漠克制,凉凉的瞳子扫起来,对上顾云庭的视线。
“我有样东西,给你看。”
顾云庭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少年蓦然怔住。
顾云庭愣着没说话,贺兰越见他沉默不由抿起唇,目光往旁边别开,但很快又转回来,他脑袋往路前方偏了偏示意,像只往反复在地上拍尾巴的躁动不安的小狼,嗓子里滚出非常轻微的一声“嗯?”再次询问顾云庭。
顾云庭掩去目底一片愕然,朝贺兰越点了点头,黑衣少年立刻转身,一路带行,竟将顾云庭带到了连琼峰山脚的衣冠冢下。
两人在坟前停住,顾云庭目中再次露出诧异,他低头掩去,准备看看贺兰越要为他展示什么东西。
少年没有从墓碑间翻出什么藏匿的东西,也没有变戏法般变出什么物什,只是两指间不知何时夹来一片草叶。
贺兰越将柔韧的薄叶举到唇前,还未吹,两只鸟儿忽然扑腾着翅膀从不远处树冠上飞下来,呼啦啦地飞向贺兰越。
那是两只棕褐色的小鸟儿,模样不算灵巧,灰扑扑的,跟寻常家雀没太大区别。它们落到贺兰越肩头啾啾叫了两声,声音惊人的清脆。
小鸟脑袋亲昵地抵了抵少年脸颊,贺兰越挠挠它们脑瓜顶的绒毛,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把碎谷粒。
他摊开手掌,鸟儿们立刻扑棱过去争先恐后地吃起谷子。
两只灰灰的小脑袋一起一落地啄食,贺兰越无声抬起眼睛,悄然看向顾云庭,确认他视线正专注落在自己掌心。
贺兰越默默收回目光,等雀鸟吃得差不多,他手腕一抛,双鸟应力展翅,震着翅羽飞向半空。
少年抿住了青翠的草叶,轻轻吹奏,气流拂动,一串悠扬的小调从少年唇间流淌而出。
顾云庭一起仰头,诧异地发现飞鸟在二人头顶盘旋不去,跟随节奏飞舞摇摆,好似在学人舞蹈,鸟儿旋舞着,又啼鸣,鸣禽开嗓,声越青云,在空中抖落串串玉珠,旋律竟与贺兰越吹奏的小调一模一样。
小调声渐渐停息,雀鸟唱完了歌重新落回贺兰越手臂,扬起灰不溜秋的脑袋,在少年臂弯上一蹦一跳,像是在讨要奖赏。
贺兰越手掌覆住其中一只的背羽,让它们老实待住。
他缓缓陈述:“半个月前我在这里捡到了它们,被我发现时,两只翅膀都折了,巢不知道在何处,飞也飞不起来,我便养了他们半个月。”
顾云庭静静望着贺兰越,觉得少年之语犹未尽。
“它们是沙百灵。北疆民间传说,人死后魂魄会寄托在鸟雀身上,头七时回到人间看牵挂之人最后一眼,然后展翅天地间,再不复归。”贺兰越抚摸着百灵鸟的背脊,垂垂眼睛才继续开口,后面的话似是准备了许久。“这一个月,我想通了师尊因何生气。师尊想要弟子明白生灵之贵,不能滥伤无辜。”
贺兰越话音顿了顿,才重新施施然抬起眼皮。
“我将它们伤养好了,现在该放它们重归山林,师尊与我一起、将它们放还可好?”
贺兰越说着,向顾云庭递出手,两只沙百灵甚通灵性,扑棱一下翅膀全挤到贺兰越手背上,脑袋左歪一只右歪一个,乌溜溜的眼睛巴巴瞅着顾云庭,像在小心翼翼地邀请。
顾云庭一瞬间仿佛被击中,神魂皆震。
他无法克制心底一片柔软,向贺兰越伸出手去。
左边的鸟儿立刻蹦到仙人白润细腻的掌心。顾云庭抬指摸了摸小百灵的脑袋,指腹下的绒羽细密绵软。
贺兰越望着他,两只失巢的鸟儿也望着他。
在无声的注视中,顾云庭道:
“回去吧。”
声若流云散,顾云庭双手举飞,雀鸟在他掌心一借力,振翅飞向薄云碧天。
两个小黑点消失在天际,顾云庭收回视线准备带贺兰越回去。他转身,贺兰越却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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