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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宋君立刻正襟危坐:“哦,本君只是助人之心偶发,此时看他们,可能也并不十分需要本君相助。”
领着糯米团子姗姗来迟的白浅上神疑惑地望他二人一眼道:“你们在说甚?”
连宋君皮笑肉不笑道:“夜华他正在苦苦追忆你当年的风姿。”
白浅顺手牵了盅茶润嗓子,顺着沾在夜华君身上的若干灼灼目光望向台下的小仙姬们,慢悠悠道:“我当年嘛,其实比你现在略小些,不过风姿却不及你如今这么招摇罢了。”
团子立刻故作老成地附和道:“哎,父君你的确太招摇,这么招摇不好,不好。”
连宋君挑眉笑道:“你二人十里桃花,各自五里,我看到是相得益彰,其实谁也无须埋怨谁。”
夜华君淡淡道:“那成玉的十里桃花,三叔你可曾占着半里?”
连宋君干笑道:“我今日招谁惹谁了,开口必无好事啊……”
日光穿过云层,将堂亭山万物笼在一片金光之中,更显此山的瑞气千条仙气腾腾。机身乐音轻响,云蒸霞蔚的礼台上蓦然现出一个法阵,由十位持剑的仙者结成,为的是试今日所藏冰刃够不够格藏在圣山之中。
换句话说,凤九她需提着刚铸成的合虚剑穿过此法阵,过得了,才可踏上百级草阶藏剑于圣峰中,过不了边只能重新占卜,待百年后再行一场兵藏之礼。此间百年铸剑的心力全毁不说,还丢人,是以开场连宋君才会猜测今日凤九她必定紧张。这一桩礼之所以盛大,比之新君们的成亲礼还要来的庄重,也是因它对新君的严苛。
凤九她老爹摆奕做今日的主祭。凤九隐在半空中一朵云絮后头,看她老爹在礼台上絮絮叨叨,只等他老爹絮叨完毕她好飞身下场,她老爹的絮叨她因站得高捡个便宜没有听不着,无奈耳朵旁还有个义仆迷谷的絮叨。
迷谷抱着她的剑匣子,瞧着白奕身后的十人法阵忧心忡忡,口中不住道:“待会儿殿下且悠着点,其实这个法阵殿下过不了也不打紧,在殿下这个年纪便行这个礼的青丘还未曾有过,虽说为人臣子说这个话有些不太合宜,但君上在这件事上也委实将殿下逼得急了些……”
迷谷的话从凤九的左耳朵进去又从她的右耳朵出来。其实她的目光正放在他爷爷和东华帝君二人身上,心中忽有一道灵光点透。她琢磨她爷爷才是青丘最大的当家人,她同东华的婚事,若是将她爷爷说通了,还用的着挨个儿说服她姥姥和她老头和她娘吗,爷爷才是可一锤定音之人啊!但是要如何才能说服她爷爷呢?
爷爷他老人家不爱客套,或许该直接跟爷爷说:“爷爷,我找了个夫君,就是今日坐在你上首的东华帝君,求你恩准我们的亲事。”但这样说,是不是太生硬了呢?
从前她姑姑教导她说服人的手段,姑姑怎么说来着?哦,对了,姑姑说,要说服一个人,言谈中最好能先同他攀上一点关系,如果能唤起他一些回忆更好,最要紧是要让他有亲切感,再则末尾同他表一表衷心就更佳了。她想起这个,大感受教,就将方才那番稍显生硬的说服言语在心中改了一改,又默了一默:“爷爷,我找了个夫君,就是今日坐在你上首的东华帝君,听说他从前念书时是爷爷您的同窗,爷爷您还在他手下打过仗挣过前程呢!”好了,关系有了,回忆和亲切感也有了,至于忠心……“我和他以后一定都会好好孝顺爷爷您的,还求爷爷恩准我们的婚事!”唔,忠心也应该有了。
她真想到要紧处,身旁迷谷一拉她的袖子:“殿下,时辰到,该入法阵了。”
迷谷有叮嘱她:“过不了我们就不过了,也不怕人笑话,切不可勉强硬闯啊!”
凤九但求耳根清净,唔了一声。但迷谷的见解她其实不太赞同。道典佛经辞赋文章这几项上头她固然习得不像样些,论提剑打架,青丘同她年纪差不多的神仙里头她却是年年拔得头筹。
迷谷这个担忧其实是白担忧。
白奕刚下礼台,空中便有妙音响动,礼台的法阵立时排出型来,高空一朵云絮后乍然现出利剑出鞘的银光,劈开金色的云层,一身红衣的少女持剑携风而来,顷刻便入法阵之中。
高坐上一直百无聊赖把玩他那只糖狐狸盒子的帝君换了个坐姿,微微撑起头来。
法阵中一时红白相错剑影漫天,天地寂静,二冰刃撞击之声不绝。十来招之间红衣的身影携着合虚剑拼出来三次闯阵的时机,却可惜每每在要紧时刻,本只有十人的法阵忽然出现百人之影,做出一道固若金汤的盾墙,将欲犯之人妥妥的档回去。
台下的小神仙们,尤其是青丘本地的小神仙们,无不为他们的小帝姬捏一把冷汗。
此法阵乃是洪荒时代兵藏之礼开创之处,白止帝君亲手以一成神力在堂亭山种下的法术,待祥云礼台开启之时,此术亦自动开启结成令人难以预料的法阵。凤九皱着眉头,方才她拼着一招凌厉似一招的剑招,做的是个快攻的打算,因第一招间已查出这十位结阵仙这用剑其实在自己之下,想着用个快字来解决,好一举过阵,却不想此番这个法阵的精妙却并不在结阵之人用剑如何,而是每到关键时刻,总有百来个人影突然冒出来阻她过阵。
好一个温暾局。
就这么慢慢打着拖时辰是不成的,自上一回姑姑闯阵,结阵的这十位仙者睡了十万年,就为了今天来为难她,他们自然比她的精力足些,看来还需找到法门一鼓作气强攻。爷爷种下这个法术,虽每一回生出的法阵都不尽相同,但结阵的仙者始终是十人,没道理轮到她突然招了百人来结阵,爷爷他老人家虽一向望着她成才但也不至于望到这个份儿上。她眼皮跳了跳,这么说……那多出来的百人之影,只可能是幻影。
不知为何,想到此处不由分神往观礼台的高座上一瞟,正见帝君靠坐在首座之上,对上她的目光,唇角弯出个意味不明的笑,两指并在眼尾处点了一点。她一恍神,结阵仙者的利剑齐齐攻来,她深吸一口气后退数丈,脑中一时浮映出梵音谷中疾风院里帝君做给她练剑的半院雪桩子,彼时庄林旁有几棵烟烟霞霞的老杏树,她蒙着眼睛练剑的时候,帝君爱躺在杏树底下喝茶。是了,眼睛。
凤九她娘挨着凤九她姥姥,眼中急切高过南山深过沧海:“九儿她怎么就碰上了这么个倒霉法阵,这个法阵摊上我也不一定能闯得过,九儿才多大年纪,能有多深修为,娘你看着怎好,这怎好?”
凤九她姥姥眼中精光一闪,极有打算的道:“过不了才好,为娘一向就不同意你公公的见解,姑娘家就该如珠如宝的教养大,嫁一个好夫君做一份好人家,好端端承什么祖业袭什么君位,这些都是九儿小时候你们将她丢给公公婆婆带了一阵的缘故,若当年将九儿交给为娘带着,必不至如此。当今的男子有哪个喜欢舞枪弄棒的女子,就说你小姑子白浅,不也是近年来不舞枪不弄棒了才嫁的一个好人家吗?九儿她今日若打过了这个法阵,这些八荒的青年俊杰还有哪个敢娶她?”
凤九她娘眼角瞬时急出两滴泪道:“听夫君说公公当年做这个阵,极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为了考核新君,勉励他们即位后勤奋上进,若九儿今次没过,公公必定以为是她上进的不够了,无论如何要罚一罚的,但以母亲之见,若九儿过了此阵又嫁不得一个好人家,这才是进退都难,这怎好,这怎好……”
凤九她姥姥手一挥,一锤定音道:“她爷爷要罚她,你们多劝着她爷爷就是,这还能重过她嫁一个好人家去?”转头重回祥云礼台,语带欣慰道,“所幸九儿今日也争气,示弱示的相当不错,你看方才她躲得那几招躲得多么惹人怜爱,看这个境况,败阵应是……”“定局了”三个字含在凤九她姥姥的口唇中,半晌,他姥姥僵着手指向祥云礼台,浑身颤抖的像秋风里一片干树叶,“她……她怎么就过了?!”
凤九如何破了这个阵,凤九她姥姥因忙着训导凤九她娘亲未瞧真切,观礼台上的诸位仙者同台下的小神仙们却是看的清清楚楚。
这位小帝姬方才眼见已被逼到祥云台侧,他们的心都提到嗓子口时,竟见她突然收剑斩断自己一截衣袖,伸手一捞就绑在了自己的眼睛上。众人正疑惑时,她已毫不犹豫的提剑冲向法阵,拼杀之间竟比以眼视物时更为行云流水,三招之内再次做出一个闯关时机,待阵中兀然出现百人之影时,她携剑略向右一移,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已冲破幻影站在法阵之彼,破阵了。
年轻的小帝姬仗剑而立,一把扯下缚眼的红缎,抬头看向观礼的高台,未施脂粉的一张脸因方才的打斗而晕出红意,眸色却清澈明亮,瞧着某处闪了闪,顷刻又收回去。
平时瞧着是个不着调的样子,遇上个这样麻烦的法阵,又是在八荒众神眼皮子底下,却丝毫未露过怯意,进退从容行止有度,在台上台下的一派寂静中,稳稳镇住了场子,还能气定神闲收剑入鞘,轻轻呼出一口气:“终于能显摆今年做的剑匣子了。”
兵藏之礼中,最后一关沿着百级草阶踏上圣峰藏剑时,才用得着盛剑的剑匣子,若连试剑法阵都通不过,剑匣子便的确无出场的时机了。
凤九抬手轻轻一招,虚空中立时一道金光闪过,稳稳停在她眼前,金光中隐隐浮动一只狭长的剑匣,合虚剑陡然响起一声剑鸣,剑匣应声而开,顷刻间已将三尺青锋纳入其中。
主祭白奕迎面拜向圣峰:“请以合虚,藏此堂亭,武德永固,佑我东荒。”
礼台前藏剑的圣峰随颂词轰然洞开,红衣的帝姬高举双臂,面上神色肃穆,将剑匣稳稳托于前额,一步一步迈向百级草阶。东荒诸仙亦齐齐拜倒,一时祝声震天:“少君大德,成此神兵,请以合虚,藏此堂亭,武德永固,佑我东荒。”
颂词之声响遍琼山瑞林,久久不绝。
连宋君此次来堂亭山,一则为跟过来看看凑热闹的成玉元君,二则自个儿也来看看热闹散散心。
因为目的很明确,连宋君今日果然得了不少好料。
譬如刚才,他手上扇子换个手的当儿,就瞧见了小狐狸和东华两人间隔着山高水远的一个小动作。旁的人自然没有注意到,但连宋君何等眼明心细,自然看到凤九她一破阵便将目光投向了观礼台上,而台上最上座的帝君则换了个左手撑腮,对着她淡然的比了个口型,这个口型却分明说的是“打得漂亮”,小狐狸嘴角就攒出个得意地笑,又费老大劲儿将笑强压回去,谨慎的将目光收回合虚剑上,等着她老爹宣颂词的当儿,还装作无意的扫了眼四周有没有人注意他们。
大庭广众之下和心仪之人眉来眼去这种勾当,花花公子连宋君回头一想,自己竟然从未做过,顿时觉得简直枉担了一个情圣之名,不由得将目光投向观礼挤坐着的一众天庭小仙身上,在里头挑出成玉元君的影子。成玉元君自从扎根在台缘上那把椅子里头,一直在同旁边的司命星君探讨核桃究竟有多少种吃法,探讨的甚有兴致,一眼也没回头瞟过他。
连宋君愣愣看着那个背影好一会儿,有些感伤,有些忧郁。
连宋君正忧郁在兴头上,抬头一眼瞟见大太阳底下,缓缓悠悠飘过来一大片浓云。待识出这朵浓云后头隐的是谁,他顿时不忧郁了。今日这种阵仗竟然还能遇到个来砸场子的,连宋君摇着扇子靠坐在座椅中,觉得有点意思。凤九彼时正托手将合虚剑送入圣峰之中。尚未丢手的时节,瞧见这片越行越近的浓云,不由得缓了一缓。便在这一缓之间,听闻浓云后传来一声笑:“果然是场诸神共飨的盛会,不过凤九殿下这段兵藏之礼,依聂某陋见,似乎还缺了一个步骤。”雾影散开,一身缫丝貂毛大麾的男子手里头捧一个暖炉,被一众侍从簇拥着含笑浮在云头。
这世间唯有一个人,让凤九一看到就忍不住替他觉得热的慌,这个人就是玄之魔君聂初寅。这个时刻出现在这个地方说上这么一通话,聂初寅摆明是来踢馆的。不过白家一众长辈都在,凤九自觉此时无需她这个小辈强出头,收回剑匣子抬眼去瞧他老爹白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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