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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小时后,林意把车从小区的地库开了出来,池浪坐在她副驾,后座上还有跟着他们一起出来的姜宥仪。
已经临近午夜了,昼伏夜出的城市也渐渐重归沉寂,林意把车沿着小区外面的沿海路开向主街,外面涛声阵阵,腥咸的海风从大敞四开的车窗外灌进来,赶走了在车里萦绕不去的闷热。
“所以,你最近忙了半个多月的新委托是……”听着林意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的姜宥仪神色微妙,对此感到惊奇,“是帮房东赶人?”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同居的这阵子,林意越来越现姜宥仪说话总会时不时地冒出一两句一针见血又让人哭笑不得的神总结来,林意把她的话在嘴里咂摸了片刻,现竟然确实无法反驳,于是干脆放弃了挣扎,哭笑不得地承认了,“可以这么说。”
“南山租房案当时社会讨论度很高的,”灌进车里的风撩起了池浪的刘海,他额角那道浅浅的刀疤因此而露了出来,“我记得起初是因为房客一家拖欠房租还不搬走,非法霸占房东房子一年多,房东无奈才把房客给告了,但这事儿后来有个惊人的反转——”
“法官庭外调解,去了那个出租房找租户,好不容易敲开门了,结果现租客一家有家族遗传性精神病。”南山租房那个案子是生在半年前的,案子本身没有多大个事儿,但曝出来之后大家都吃瓜吃得大为震惊,以至于整天跟各种大小案子打交道的池浪,现在回想起当时的细节仍旧记忆犹新,“在房子里住着的一家三口,父亲、儿子和小女儿,父亲和儿子的精神已经不正常了,是拿着二级精神残疾认定的,只有作为父兄监护人的这个年轻女孩儿还正常着,但按照他们家族的遗传病史看,也说不准哪天这个小女儿就忽然也疯了。”
“小女儿为了看住父兄,日常也没办法出去工作,全家就靠着那点儿微薄的社区救济补助过日子,但那个钱最多只够温饱,房租是绝对付不起的。可是呢,这件事有一个难题,”
池浪把胳膊架在车窗上,说到这里也是一脸微妙地一言难尽,“如果主张房东的权利,把他们从那个房子里赶出去,就这个一家子不是已经疯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要疯的状态,无家可归后大概率是要危害社会的,但是呢,也不能把她父兄送到精神病院去,因为他们两个目前是有监护人的……”
池浪说到这里,啼笑皆非地摇头感叹,“当时去调解的法官一整个就是‘拔剑四顾心茫然’的状态,但后来也没办法,就只能让这一家子先在那个房子里住着,房东也只好先自认倒霉了。”
有的房东为了卖房子连夜赶人,有的房子被霸占着,连房子带房租一起都收不回来,姜宥仪感受着世界的参差,听到池浪话锋一转地问林意,“所以这案子在你这里的第二个反转是什么?”
“上个月房东找到我,跟我说她觉得霸着她房子的那个一家三口里,当爹的是装疯。”
池浪和姜宥仪都愕然地看向林意,缓缓地用表情打出了一个:“……?”
南山位于上下城区交界的位置,距离玛莎大桥不远,是桉城市区内最高的山,山上新老建筑毗邻而居,新兴的豪宅开了山上采光和风水最好的位置,剩下的背阴面的老旧民居因为位置不好而痛失了搬迁的机会,于是杂乱的旧街里挤着鳞次栉比的违章建筑和墙皮斑驳水泥开裂的外走廊低矮楼房,而随着高端住宅小区疯狂向外延伸的园区绿化造景和高筑起来的围墙的修建,北面居民往南面去的道路被以各种形式封挡,慢慢地,南山的南面和北面,也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就好像是桉城上下城区的另一个缩影。
林意把车从玛莎大桥上开过去,朝着深夜里亮着星星点点灯光的南山北面而去,在不断灌进耳朵的风声里,她声音不大,但吐字很清晰,“毕竟是自己家的房子,有谁能甘心一直被人这么霸占着?法院调解之后,房东一直不甘心,所以后来有几次,她在夜里跑去房子的外面听了那家人的墙角。”
“……”姜宥仪诧异,但也理解,“虽然听起来很离谱,但想想也合理,毕竟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池浪看向林意,“那她因此找到证据了??”
“她没有明确的证据——如果有证据,房东直接就报警了,哪还用得着我?”林意看傻狗似的瞥了池浪一眼,“她来找我跟我说的是,她去听墙角的时候,每次屋子里面都很安静,他们家那两个病人并不像当初警察和法院的人去家里的时候那么一刻不停地闹腾。而且有一次,她还听见了一个听起来岁数就比较大的男声在说话,不过声音很低,具体说什么她听不清,但能感受到情绪很稳定,是正常人说话的那种状态。”
“但当时她也没敢开门进去,因为对方是持证的疯子,精神病人间歇性病不少见,而且万一惹怒了对方起了冲突,对方哪怕持械伤人都不用负法律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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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姜宥仪深以为然地,“虽然这么说不合适,但对某些性本恶的人来讲,‘精神病’仿佛是一块免死金牌。”
林意点头,“不过因为这件事,房东起了在走廊里装个监控的念头。”
前面是个岔路口,林意在上山的蜿蜒小路与山下的颠簸公路之间选择了后者,在桉城开车从来不用导航的池浪意识到了他们此刻走的并不是去那间房子的方向,但他丝毫不关注这件事,只是因为林意的话而蹙眉,“房东本身已经不住那里了,在走廊上安装监控监视他人是违法的。”
“对,但好在那房子隔壁还住着房东的老邻居,那是一对七十多岁的老夫妻,他们和房东的关系一直不错,”林意说:“所以她托付了邻居,把监控装在了老两口家的门前,不过镜头是对准了那个出租房的。”
林意回想着房东跟她说这件事时的沮丧,遗憾地耸耸肩,“可惜摄像头刚装上没两天,就被那父子俩着疯地暴力拆除了。”
后座的姜宥仪已经坐到了中间的位置上,她听得兴起,微微向前探身,看着林意笑起来,“这下反而坐实了房东觉得他们是装疯的猜测吧?”
“没错,”林意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所以房东后来才辗转地找到了我。”
“但说到这里,就有个特别好玩的事情了——”林意顿了顿,右转的同时瞥了池浪一眼,“我去社会保障署查验了这对父子的精神残疾认证,又托人去调了这对父子的就医记录,现他们的精神残疾认证是真的,但却没有任何就医记录。”
池浪脸色微凝,眼神却在转念之间已经反应了过来,“精神残疾的认证必须得有医院证明,否则根本无法认证——搞假药的,做假证的,最近这半年,城里的牛鬼蛇神是越猖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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