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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下一时寂静无声。
上首坐着的老夫人耷拉着眼皮,不知在想什么,并不应腔。
手里那串念珠倒是拨拉得更快了些,啪嗒啪嗒磕在一处,在室内孤零零地响起,带了点让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李旭有些发怵,来时那一股子劲像是耗尽了,迟来的一点恐惧后知后觉地沿着骨缝朝全身蔓延,他额上密密地出了一层冷汗,脊背上只觉得毛刺刺的一片。
寻他来的人交代的话他已说了个乾净,退路早就没了。他只能暗暗指望着那人教的一番话能如愿地起了效用,这是他能握在手中的最后的筹码了。
一旁的秋姨娘也没好到哪儿去。她忍不住频繁地偷偷抬眼,去瞧老夫人的脸色,试图从其中看出点儿她想要的反应。
不该是这样的。
她心口怦怦的,像是揣了个兔子,不大安稳地乱跳。
李旭这件事是她从贺行履手中揽下来的,人也是她派了手底下办事的去寻来的。
贺行履先前听了她的话,派人去查严浩翔的身世,并先前所经诸事,谁承想竟查出这样一桩密辛来。
从贺行履口中听到这件事时,她就敏锐地意识到,这是送上门来的机会。
一个能把严浩翔彻底从贺家赶出去的契机,更是能向老夫人表忠心的最好的筏子。
她先是不动声色地将贺行履从这件事中择了出去,替换成了自己的人手。
李旭这人极好拿捏,滥赌好色,又对严浩翔恨之入骨,只需一点钱财和言语煽动,他就乖乖入了彀中。
手中捏了这般重要的人证,她寻了个时机,藉着日常侍候的工夫,将这件事悄悄儿地禀了老夫人。
老夫人本就不喜严浩翔,嫌他先前不识礼数冲撞了自己,对他顶着的男妻身份更是厌恶,觉着平白玷污了贺家的名声。听了这样的事,自然是更容不下此人。
果真,老夫人当日沉吟片刻,面容隐在阴影里瞧不清,语气平淡着道,“我会给你一个机会。”
“能做到哪一步,就看你自己的本事。”
这话说的含糊,半句都未点明要怎样处置这人。可秋姨娘心底却止不住地生了些热切出来。
无论如何,老夫人都是松了口,事情都能见着一点希望来。
她听过李旭那套说辞,模棱两可,内里可信的东西只怕两分都不够。这样的人,烂到骨子里去,胡乱攀咬,话里头的真假他自己都分不清。
以严浩翔的手段,不论此事真伪,李旭靠他自己必然都是赢不了的。
可她寻不来旁人了,时间不够,眼前这个地痞无赖,是她唯一能扳倒严浩翔的指望。
于是她派了人去,细细地加工出另一番说辞来,教着李旭记下,好在对质时一字一句地学出来。
她好歹伺候过老夫人几年,清楚这人的喜好和忌讳,那番话踩着老夫人心头大忌,火上浇油,推波助澜,定能将老夫人的怒气再掀上一层去。
可如今,老夫人为何不开口?
明明她先前……
秋姨娘心里头乱作一团,帕子在掌中揉得不成样子,咬了咬牙,开口道,“李老大夫去世得突然,我也是听下人说起,才知晓一二。却不曾想这其中竟有这般隐情。”
她起身来,站去堂下,朝着老夫人行了一礼道,“李公子方才慷慨陈情,句句泣血,妾身都忍不住为之动容。老夫人,这其中冤屈实情,若真如李公子所言,那我贺家百年清正门风,今日岂不是有了倾覆之险?”
老夫人淡淡抬起眼来,将堂下站着的众人齐齐扫过一圈,才慢悠悠地开了口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传道授业的恩德,同生身之恩也不差什么。”
“不敬恩师,贪图他利,放到这天下任何一处去,都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贺家传世百年,自先祖起,便立身持正。也断然容不下这等宵小之流,作出有辱门楣之事。”
她朝严浩翔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后者身上,像是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严浩翔,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要辩驳的吗?”
秋姨娘在一旁似笑非笑道,“小严大夫素日里最会说话的,怎么这半日里一声都不吭了?”
“难不成是被人揭了底,心里头发虚,再狡辩不成了?”
严浩翔沉默了半日,听她这般说才又抬起头来,嘴角挂着一抹明晃晃的讥嘲,“姨娘好容易找人来演了这样一出好戏,我若是中途打断了,岂不是白费了姨娘这番苦心?”
他朝前走了两步,余光在周围打量一圈,最后停在李旭身上,眼底里遮不住的轻蔑,“师父临去世前,都还盼着你能改邪归正,重新做人。可怜天下父母心,你却从未体谅过他半分。”
“你……”李旭脸涨得通红,朝他怒道,“明明是你花言巧语,哄骗我父亲,如今还在这里胡说。”
严浩翔懒得同他吵,转过头去,掸了掸衣袖,弯腰躬身,朝着老夫人行了一礼,又道,“祖母明鉴,这人口中所言之事,十分里八分具是信口雌黄,容严浩翔分辨一二。”
“当年严浩翔初来城中,无处立足,便在善济堂中做了抓药伙计,同师父也是那时相识。”
“师父怜我孤苦,言谈中又格外合得来些,便收严浩翔做了徒弟。”
“师父独自一人在城中居住,妻儿早逝,至于这位李旭李公子,”他瞟了一眼一旁站着的李旭,嗤笑一声道,“乃是族中过继而来。但其嗜赌成性,屡教不改,师父常常自责,以为是自己管束不当,才未能让其成才,是以多有几分溺爱。”
“师父一生博览群书,遍阅古方,自行编纂出数十药方来。病危之际将我唤去床前,殷殷告诫。为医者,当医天下之人,不可因一己之念藏私,愧对杏林之责。”
“他知道这位李公子品行不端,难托大任,这才将药方悉数交付于我,嘱托我寻着机会,定要将其广为流传,惠及天下万民。”
“是以我才取走药方,依照师父嘱托,预备着往后见诸于世人。”
“至于这位李公子,”严浩翔微微抬起下巴,脸侧线条绷得极紧,眼神中掩饰不住的厌恶,“你此后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真要我在此处一一讲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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