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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坠用手指绞着一缕垂落的鬓发,冷笑道:
“当初我想剪的时候拦着不让我剪,说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今不想剪却逼着我剪。莫非嫁了人,这身体发肤便不算是父母给的,只好任人摆布了?”
喜娘们何曾听过这等高论,面面相觑之际,却听君迁道:“既是如此,便跳过吧。”
主婚大娘急道:“哎哟我的新郎官哟,这可不兴再跳了!再跳就直接跳进洞房了!”
金坠懒懒道:“那有何不好?成亲拜堂不就为了这个么,直奔主旨岂不痛快——新郎官,你说是么?”
语毕眼波一转,似笑非笑地乜斜着身旁的君迁;未待他答话,径自起身道:
“还要喝合卺酒吧?快些拿来,我可等不及了!”
喜娘们面露窘色,只得回身去斟酒。酒刚端来,却见金坠兀自从案前的金盘中抓了一把彩钱杂果,天女散花似的往婚床上撒起来。主婚大娘痛心疾首道:
“哎哟!新娘子怎自己撒起帐来了?这都洒在床外,掉子漏福呐!快快停手,让礼官来才是!”
金坠一哂:“我见你们太忙,索性帮衬着些,闲着亦是闲着嘛——这玩意儿得怎么洒才好,像这样么?”
说着取了满满一把五色果来,狠狠朝着坐在床沿的沈君迁身上砸去。后者本能地侧身闪避,回过神后,向她报以忍辱负重的愠怒一瞥。金坠故作娇嗔道:
“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我又不必你报我,躲得这般远做什么?”
君迁不搭腔,冷冷道:“撒够了么?不够的话再取些来,家中多得是。”
“那不急,改日再撒吧。”金坠朝他粲然一笑,扭头催道,“合卺酒可备好了么?”
喜娘们被她闹得疲惫不堪,忙不迭奉上酒盏,只盼早些收工。主婚大娘亦是疲于应付,连礼词都省了,一嗓子道:
“行——交——卺——礼!”
一金一银两盏酒觞分别递至夫妻手中,各自先饮一口,再交颈互饮。一众喜娘围在塌前,提心吊胆地盯着这对新婚冤家;眼见他们即将饮完合卺酒,皆暗自松了口气,蓦地却见金坠一记猛呛,盏倾酒洒,竟将那琼浆玉液都吐在她夫君的喜服上。
洞房之中一片死寂。沈君迁在原地怔了半晌,眉楞紧蹙,缓缓从塌前移开身去。金坠佯作无措,薄面含嗔:
“哎呀,都怪这酒太烈,呛着人家了……对不住呀夫君,好好的喜袍都给你弄脏了!”
说着便从一旁随手取了块布来,直往抹他襟口抹去。君迁被吓怕了,唯恐又遭她毒手,避瘟神似的一跃而起,径直退到墙隅,一言不发冷视着她,寒潭似的面庞将要结冰一般。
新房中红烛如血,杯盘狼藉,烈火烹油,如堕火山地狱。主婚大娘毕竟身经百战,面不改色,笑道:
“礼成,灭烛!”
语毕却不去灭灯,徐徐退至槛边,蓦地夺门而出。喜娘们见状亦纷纷辞行。金坠故作惊愕:
“阿娘们这便走了?还没闹洞房呢!”
“下回再闹,下回再闹!”
众人面露窘色,蜂拥退出婚房,一面落荒而逃,一面摇首叹气,集体吐出金坠常在叔母嘴边听见的那两个字:作孽。
屋中再度沉默。金坠怡然自得,兀自回到婚床前,将适才撒帐时掉在枕塌上的彩豆一粒粒拾起来。一时无话。君迁遭她吐了满身喜酒,起身道:
“我去更衣。”
金坠求之不得:“那我先睡了。这洞房闹得人可有些倦呢!”
她说着取了烛剪,将灯架上的红烛一盏盏掐灭,一面打呵欠,一面敲打他道:
“对了,一会儿你记得在床下铺块垫子——我睡相不佳,常将人踹下去,若伤着你可不好呢!”
“多谢告知。”君迁不慌不忙地回过身,“你知道我会医术吧?”
金坠见他不知趣,厉声道:“医者不可自医,我下手可没轻没重,劝你还是莫回来的好!”
君迁幽幽道:“我若非要回来呢?”
“你……!”金坠抄起手里的烛剪,“你不怕我发起疯来就试试!”
“不怕。”君迁冷冷一笑,“我就喜欢疯的。”
言毕,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扬长而去。
金坠一怔,被沈君迁脸上那一丝不可捉摸的冷笑惹得有些发怵。回想起寂照寺那日遭他守株待兔的情形,生怕他半夜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报复,忙将屋里能搬得动的桌椅箱柜都搬到门边抵住。自己钻到那张大红婚床的角落里缩着,裹紧被子,手上死死攥着烛剪严阵以待。
布置一新的喜房俨然成了刑房。她虽不恋家,此刻独处于这陌生之地,心中不免惊惧交集,还有些不可名状的孤独。数着更漏熬了半宿,终是耐不住倦意,倒头睡了过去。
*
注释:
【1】《子夜歌十八首》唐·晁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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