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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苏折捣蒜一样的点头。
顾然把手臂抱在胸前,嗤笑了一声。
孟谦弯了弯眼睛,最后一次抱了抱面前的这个小胖墩:“师兄有事情要出去,把你留在大哥哥这里,你一定要听他的话,知道吗?”
那时候的苏折,还远远想不到孟谦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
他只以为师兄要想以前出门一样,一去三五个月,回来后还会给他带各种新鲜玩意。他沉浸在对新环境的兴奋之中,敷衍客套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师兄要多久才回来?”
“……师兄尽量回来。”
苏折当时才十二岁,还是被傻呵呵的养大的,哪里听得出“尽量回来”和“尽量早回来”的区别。那一个被省略的“早”字,包含了多少腥风血雨的折磨!
他玩着手里的魔方,对此全然不知。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所有权已经被转让,他的师兄已经不得已把他托付给别人。这一托付,就直到了他成年的那一天为止。
顾然的确有几把刷子,他在苏折适应了新环境的一个月后,简单粗暴的给苏折画了张课表,把这个山野里放羊一样放大的孩子的时间分割成一个个精确的小块,不止让他学习普通的课业,也系统的教授他对自己力量的控制。
在他看来,孟谦跟他的师父都太过仁慈,也太过善良。这么一个身体里养着蛊王的小孩子,竟然还真敢撒手放养。
小孩子毕竟忘性大,苏折在开始过的很辛苦、很不适应的时候,他还对师兄念念不忘。可在他的一切都走上正轨后,童年里师父慈祥的面容,师兄温柔的笑脸,就一点点被他丢在过去的路上。
虽然不至于忘记,可也渐渐淡泊无感。
直到他十八岁的时候,顾然送了他一份“大礼”。
这份大礼是这些年来,陆陆续续用白色优盘寄来的五个视频。
五个视频,精装剪辑了他师兄所受的五个月的折磨。
在他刚刚来到城里,兴奋的去游乐园玩耍的时候,他的师兄正被挖去一只眼睛;在他对身边的一切都感到新鲜好奇,坐在kfc里大快朵颐的时候,他的师兄被注射数倍的自白剂,断水绝粮的一遍遍拷问;在他还茫然无知的揍哭邻居家的小孩的时候,他的师兄被折磨的神经衰弱,曾经温柔坚韧的人也会畏缩的团成一团,恨不得躲到角落里。
多么残忍。
在这个人用血肉和生命撑起来的天空下,他一无所觉的活得这么快乐。
那些审讯的视频完全违背人道主义,针对人的弱点进行一遍遍的折磨反复,刚刚成年的苏折看的浑身颤抖,到了最后根本没法把那个离精神崩溃只差一步之遥的、啊啊怪叫的男人跟他的师兄联系到一起。
他的声音都透着颤抖,他不可置信的问顾然为什么。
顾然冷峻的表情在那时已经定下雏形,他轻描淡写道:“你也成年了,有些事也该知道。孟谦当年跟我约定,不许在你成年前告诉你这些,怕你过不舒坦——不过我这些年看着这几份东西,觉得你应该也不想过得这么舒服。”
苏折感觉自己如至冰窟火炉,同时被两种念头折磨着。他隐约意识到那些残酷的真相,既想把自己缩到乌龟壳里,不看不听不想,又想冲出去,随便找个什么人往死里揍一顿。
顾然没给他抉择的权利跟机会。他就这样直白坦然的,把孟谦所遭受这些的前因后果统统告诉了苏折。
他的师父,知道一个“永夜”组织极其想知道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曾经由他的师父传给他的师兄过。
永夜找上门时,他师父最后用一条命做拼,才能在危急关头逼着组织首脑发下一个轻易动不得他师兄的重誓——那誓言带着人命的血煞,还有师父多年来辛苦参得的道,绝对没有违背的余地。
然而情况紧急,他师父只顾着保全秘密,却没能顾得了他。
孟谦有誓言的保护,安全得很。唯一暴露在枪口之下的人是苏折。
“永夜”用苏折为威胁,换得孟谦在某种程度上的屈服。孟谦绝不同意把秘密告知永夜,但与此同时,他以答应成为永夜实验材料的代价,换取了苏折对这个组织做出b级以上挑衅之前,永夜决不能对苏折动任何手脚的条件。
所谓的成为永夜实验材料,不过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乖乖的把自己送到永夜手里,任人搓磨罢了。
当时的永夜盛极一时,还不像现在潜伏的这么彻底。永夜的一把手甚至跟十七局的副局长有着某种交易。
孟谦完全无法同时保全他跟苏折两个人。
要么他自己受尽折磨,依旧保守秘密;要么是他师弟来承受这一切的折磨,他来享用这份隔三差五的精选视频,每一份视频里的尖叫和痛苦都是对他的煎熬质问和逼迫。
天下之大,孟谦竟然除了把自己送上门之外,再没有别的选择余地。
一方是情义,一方是道义,两者都不能舍弃,孟谦只好牺牲自己。
始终没有结束的折磨宣告着他始终死死咬着那口气,绝不肯说出秘密。而那几份触目惊心的视频,无一不在宣告着孟谦的坚毅。
苏折听完了全部的真相后,整个人都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牙齿寒战的咯吱咯吱响:“……我、我师兄……他现在……”
“他早死了。”顾然毫不留情的说:“他去了那里的第九个月时死掉了,似乎在死前搞出了一点什么动静,给了永夜一个不大不小的打击。然后永夜开始转型,近来越发收敛——我唯一知道的,就是孟谦什么都没说,到死时也没有说。”
他严厉的看着表情以及呆滞僵硬的苏折,对这件事情下了一个定义:“他死是好事。”
对于那时孟谦来说,死亡的确算得上是一种幸福。
孟谦用九个月的折磨和最后的一死换来了他觉得无比值得的报偿:他的师弟幸福无忧的度过了成年前的日子。碍于誓言,永夜连这几个优盘都没法直接寄给苏折,只能寄给顾然。
顾然把所有的事情摊开后,就越过苏折走出了房间,只留下苏折一个人,无声的一个接一个打着寒噤,缩在宽大的椅子里,觉得整个世界都冷到漏风。
极致的冷后就是僵硬,苏折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都活的浑浑噩噩,好像什么事都没法打动他,就连再看那几份视屏,态度都是恍惚麻木的。
他甚至找不出自己活着的意义。师兄保全了什么呢?一个知道真相后就行尸走肉一般的空壳?
他有规律有条理的活着,视线所及,不能让他产生触动;耳中所闻,不能让他感觉悲戚;口中所尝,不会让他觉得鲜美;他可以枯坐几小时,连眼珠都懒得转一转。
直到有一天,他在柳章台那里翻到了一枚书签。书签上印着: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苏折的心仿佛突然被什么触动,有什么东西猛然拉开了他心中的闸门,悲伤的洪水卷着痛苦的海浪倾泻而下,让他怆然泪下,痛哭失声。
他突然意识到,世上唯一一个甘愿用自己的痛苦来换取他安康喜乐的哥哥,也终于在受尽折磨后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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