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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预想中的狂喜,也没有淋漓的快意。
缠绕灵魂八年之久的灼热恨意,只余下无边无际的悲凉。
她回到居住了八年的山间小院,神色如常地支使大隗迦离,“听说南市来了一些冰蚕丝,织成的布料薄如蝉翼,水火不侵。你去替我寻一匹来。”
确认他走后,风芷昭音在原地站了许久,俯身将那绘制多年,几乎与她气息相连的役死纂,一寸寸亲手抹去。
随后她空着手,孑然一身走到城外护城河边。
她等了很久,等到天黑。像是在等待一个迟来的了断,又像是在等待一场预料中的报复,又或许,心底还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然而,她没等来大隗迦离,却等来了风芷垣。
这位素来以儒雅淡漠著称的风芷家前执事,曾经的荣耀与体面早已荡然无存。他将家族的败亡尽数归咎于她这个“叛徒”,嘶吼斥责间,袖中猛地扬出一把无色无味的粉末。
风芷昭音猝不及防,意识在迷香中迅速涣散。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风芷垣那张因仇恨而扭曲的脸。
等她再次恢复意识,一股浓烈呛人的劣质脂粉香气便混杂着海风的咸腥扑面而来。
她睁开沉重的眼皮,发现自己被关在堆满柴禾的狭小空间里。窗外隐约传来觥筹交错的喧闹,女子娇笑声与男子粗犷的劝酒声不绝于耳。待她被粗鲁地押出柴房时,“金美阁“三个烫金大字赫然映入眼帘。
“到了我们棠岛金美阁,就好好学着伺候人!“老鸨尖利的嗓音伴着浓重的海路口音,“这棠岛上往来的可都是四海豪商,把你那些小姐脾气都收起来!“
棠岛?
风芷昭音早年游历时,便听说过这座南海明珠,得天独厚的良港,汇聚四海商船,催生出了极致的繁华和欲望。岛上秦楼楚馆林立,是各方巨贾、水手豪客一掷千金、纵情声色的销金窟。
这风芷垣,不敢痛快给她一刀,用这种手段报复?真是可笑至极。
她只觉荒唐,甚至想扯一扯嘴角。这地方或许困得住寻常女子,却困不住她。想走,随时都能走。只是如今,她心生茫然,不知走出去又能往哪儿去。
正思量着走一步看一步,一个面相凶戾的婆子已推了她一把,领着她穿过一道幽深的回廊。就在此时,里头隐约传来的对话,却让她脚步猛地一顿。
“……阴神真身怎么会丢失?家主临终前千叮万嘱,那是风芷氏未来的倚仗,是家族重振的根基,怎能说丢就丢?”
是风芷垣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怒。
阴神真身……丢了?
风芷昭音一怔,随即另一道略显沙哑的嗓音响起,透着几分混不吝的讥诮,“谁能料到北边来的那伙人,仗着手里有几杆破枪,趁夜摸进了祖庭。等我们发现,真身已经不见了。”
这个声音是……生生?
那婆子见她骤然停步,僵在原地不动,粗鲁地伸手推搡她的后背,口中厉声叱骂道,“作死啊!杵在这儿当门神?还不快走,否则扒了你的皮!”
那粗嘎的嗓音磨过耳膜,多年来积压的怒火,被背叛的寒意,对前路的茫然……此刻被这婆子一推一骂,轰然点燃。
风芷昭音眼神一寒,侧身便拔出身旁一名打手腰间的砍刀。
下一瞬,冰冷的刀光划破廊下昏暗,劈砍在那婆子的肩颈之处!
“啊……!”
沉重的砍刀深深嵌入骨肉,几乎将整个肩膀卸下,温热的鲜血如泼墨般迸溅开来,染红了斑驳的廊柱,也溅上了风芷昭音素色的衣襟。
那婆子发出一声凄厉惨嚎,重重栽倒在地,身体痛苦地抽搐着。
风芷昭音面无表情地拔出砍刀,看也未看地上之人,更未理会旁边那两个已被吓得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打手。
她抬脚,“砰”地一声,狠狠踹开了面前那扇紧闭的槅扇门!
木屑纷飞间,屋内正在密谈的两人回头。
风芷垣脸上先是错愕,随即化为毫不掩饰的暴怒,他猛地站起身,手指颤抖地指向她,“你这悖逆家族的叛徒!将你发配至此,已是看在家主的情分上,予你最后一丝苟活的余地!你竟敢……竟敢持刀行凶,当真是不知死活!”
一旁的生生却倏然转头看向风芷垣,面色阴冷,“你何时将她弄来此地?为何我不知情?”
风芷垣面色阴沉,从牙缝里挤出话来,“若非因你屡次回护,念及你与她旧日情分,这等背叛家族,罔顾宿命的祸患,我早已亲手清理门户,岂容她活到今日!”
风芷昭音根本懒得听他们争执。她染血的刀尖直接指向他们,“你们刚才说,阴神真身怎么了?我妹妹怎么了?!”
生生沉默地迎上她的目光,那双曾经清澈的眼里如今只有幽深。他居然很轻地笑了一下,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丢了。阿姐你是知道的,那所谓的真身,不过是借着阿雪一张皮囊强撑的空壳,她的骸骨,你不是早已让她入土为安了吗?”
他略作停顿,语气里渗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这样也好。那本就不该存于世上的东西,没了,对所有人都是一种解脱。”
“解脱?”风芷昭音重复着这两个字,“你们夺走她的人生,榨干她的性命,如今连她最后一点存在的痕迹都要抹去。现在却告诉我,这叫解脱?”
“那我今日便让你们也尝尝,这‘解脱’到底是什么滋味!”
她紧握的刀尖颤动着,鲜血顺着冰冷的锋刃滑落,在地板上溅开一朵朵诡谲的暗红血花。
“那是什么?”风芷垣此时才发现,她身后门廊的地面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以鲜血绘就的诡异法阵。
那是踹门闯入前,风芷昭音用那婆子的血画出的役死阵。这些年,她早已明白,那些繁琐的外物不过是加强束缚的辅佐,让被拘束的存在更难挣脱罢了。真正的关键,在于古咒本身。
更何况,事到如今,她哪里还在乎大隗迦离是否会报复?大不了一起毁灭。
若能拖着这些践踏她和妹妹人生的仇敌共赴黄泉,未尝不是一种痛快的结局。
轰隆——!
浓重如墨的乌云从四面八方疯狂涌向金美阁上空,仿佛整片天穹都要压垮下来。
刺目的电光如银蛇乱窜,一次次撕裂昏暗,紧随其后的雷鸣震得人五脏六腑都在颤抖。狂风卷着瓦砾碎木,竟将整个屋顶都掀飞开来,阁楼在风暴中摇摇欲坠。
风芷昭音长发翻飞,眼底燃烧着炽烈的恨火,心中却掠过一丝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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