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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贞元十九年的春天里,俩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挤在秘书省的编书房里,脑袋凑一块儿嘀咕着。左边那个穿青布袍,脸圆圆的,笑起来眼睛眯成条缝,是刚当上校书郎的白居易;右边那个瘦点,眼神亮得像星星,一说起诗就停不下来,是跟他同批入职的元稹。
那会儿长安城里的年轻官员,要么忙着钻营人脉,要么端着架子装文人,这俩人倒好,上班摸鱼改诗,下班挤小酒馆聊诗,连回住处都要绕路走,就为了多聊会儿“怎么把老百姓的苦写进诗里”。
有天晚上,元稹带着刚写的《田家词》找白居易,俩人就着一盏油灯,你一句我一句改到后半夜。白居易拍着桌子说“微之(元稹字),以后就这么写!不写那些虚头巴脑的,就写看见的、听见的!”元稹举着酒杯跟他碰了一下,酒洒了都不在意“乐天(白居易字),也就你懂我!”
谁能想到,这一“懂”,就懂了一辈子。
秘书省的“诗友搭子”日子苦,有人陪你聊诗就甜
刚当校书郎那两年,俩人日子过得清苦。白居易租的房子在长安城边,漏雨又漏风;元稹更惨,母亲病着,每月俸禄大半要寄回家。再苦的日子,凑到一块儿,就有了滋味。
每天下班,元稹准会先绕到白居易家门口喊一嗓子“乐天!去吃胡饼不?”白居易准会拿着几页诗稿跑出来,俩人就往巷口的胡饼摊去。老板知道他俩爱写诗,总会多给半勺芝麻。
俩人蹲在墙根儿下,咬着热乎的胡饼,白居易念一句“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元稹就接一句“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路过的人觉得这俩官儿怪,可他俩笑得特开心——这年头,能找到个跟你一起把“苦日子”写成诗的人,比中了进士还难。
有一回,朝廷让他俩一起编《御览》,天天对着一堆旧书,枯燥得能睡着。白居易就偷偷在书页里夹小纸条,写两句打油诗逗元稹,比如“微之微之快醒醒,再睡就要挨板子”。元稹见了,也回一张,写“乐天乐天别捣乱,编完咱去喝新酒”。
后来这堆小纸条被同事发现了,传得整个秘书省都知道,俩人也不脸红,反而干脆把纸条上的诗整理出来,起了个名儿叫《秘省联句》,成了长安城里小官儿们私下传阅的“乐子”。
那会儿他俩还约定,以后不管官当多大,不管走到哪儿,都要给对方写诗。谁能想到,这约定后来成了支撑彼此走过最难熬日子的“救命绳”。
贬谪路上的“诗信传情”我在天涯,你的诗能找到我
元和五年,元稹出事了。他在东台监察御史任上,查出河南尹房式贪赃枉法,不管不顾就参了一本。可官场哪是这么简单?房式后台硬,反咬元稹一口,朝廷不分青红皂白,把元稹贬到了通州——那地方在今天四川达州,当时就是个鸟不拉屎的穷地方,路又远又险。
消息传到长安时,白居易在家里写《秦中吟》。笔“啪”地掉在纸上,墨晕开一大片。他想起元稹临走前跟他说的“兄台,我这趟去河南,定要把那些贪官揪出来”,想起俩人蹲在墙根儿吃胡饼的日子,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那几天白居易啥也干不进去,天天坐在书桌前写信。写了又撕,撕了又写——说“你别难过”?太假;说“我帮你求情”?自己官小力薄;说“我想你”?又觉得不够。最后,他干脆写了首一百韵的长诗,把这几个月的牵挂、担心、不平,全塞进诗里。
诗里写“忆昔凤翔城,共饮清渭滨”,写“分手各千里,去去何时还”,写“愿为云与雨,会合天之垂”,足足写了好几张纸,封好后交给驿卒,千叮万嘱“一定要快点送到通州,交给元稹”。
元稹在通州的日子,比想象中还苦。刚到那儿就染了疟疾,发高烧说胡话,住的房子漏雨,晚上得裹着被子坐在椅子上睡。有天驿卒敲门,递给他一个厚厚的信封,上面是白居易的字。
元稹哆嗦着手拆开,看到那首《代书诗一百韵》,读着读着就哭了——他在长安的日子、跟白居易一起改诗的日子、自己受的委屈,全被白居易写进诗里了。
那天晚上,元稹发着高烧,趴在桌子上给白居易回信。手抖得握不住笔,就用左手撑着,一笔一笔写《酬乐天东南行诗一百韵》。诗里写“病添心寂寞,愁入鬓凋疏”,写“夜泪题诗卷,春寒散酒卮”,写“莫作经年别,音书寄一声”——我这儿病着、愁着,只要能收到你的信,就够了。
这封诗信走了一个多月才到长安。白居易拆开时,信纸还带着通州的潮气,他读着元稹的诗,好像看见元稹在漏雨的屋里,一边咳一边写的样子,又哭了。从那以后,俩人就靠诗信过日子,通州到长安,隔着几千里路,可一首诗寄过去,就像人站在跟前儿一样。
“垂死病中惊坐起”你的事儿,比我的命还重要
元和十年,轮到白居易了。那年宰相武元衡被刺杀,满朝文武没人敢说话,就白居易站出来,上书要求严查凶手。朝廷嫌他“多管闲事”,又因为他之前写的诗得罪了不少权贵,直接把他贬到了江州——就是今天的江西九江
;,比通州好不了多少。
消息传到元稹耳朵里时,他正在邓州养病。那会儿他刚从通州调过来,疟疾还没好利索,天天躺在床上,连吃饭都得人喂。家里人怕他受刺激,没敢立刻告诉他,架不住他天天问“乐天最近有信来吗”,只好跟他说了实话。
你猜元稹啥反应?他本来躺着,一听“白居易贬江州”,噌地一下就坐起来了!病好像好了一半,抓着家里人的手就喊“快拿纸和笔来!”家里人劝他“您还病着,等好点再写吧”,他急得直拍床“乐天都去江州了,我能等吗?”
就这么着,他趴在床上,一边咳一边写,写下了那首后来流传千古的《闻乐天授江州司马》
“残灯无焰影幢幢,此夕闻君谪九江。
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
后来白居易收到这首诗,读“垂死病中惊坐起”那一句时,半天没说话。他知道元稹的病有多重,知道他连坐起来都费劲,就因为自己被贬,元稹能从床上惊坐起来——这份情,比亲兄弟还亲。
白居易在江州写《琵琶行》,写完第一时间就寄给元稹。元稹读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哭得稀里哗啦,给白居易回信说“乐天啊,你写的不是琵琶女,是咱俩人啊!”
江州到邓州,还是几千里路。白居易会寄江州的新茶给元稹,附诗说:
“红纸一封书后信,绿芽十片火前春。
汤添勺水煎鱼眼,末下刀圭搅麴尘”。
元稹会寄邓州的枣给白居易,写诗说:
“江陵识遥火,应到渚宫东。
野浦雁初下,寒塘冰欲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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