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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汉子便取用案上的馍饼奶酪,一边挥挥手,用有些嘶哑的声音对辟邪黎灿道:“吃。”
两人如蒙大赦,欢天喜地地抓起馍饼掰开往口中塞,一时有个身材轻盈的侍女在他们面前拔出一柄晶亮的匕首,他们也是视若无睹,只是待她娴熟地自羔羊身上片下烤到恰到好处的嫩肉铺在馍饼上,便全神贯注于如何细嚼慢咽而不至于囫囵吞下眼前所有的吃食。
铁兰妃子不知什么时候起身离席而去,一会儿又涌进来数个侍女,捧着水盆面巾围在黎灿与辟邪身边,七手八脚地替他们松开腰带,擦脸拭手,梳头更衣,将肮脏的皮袍和靴子脱下拿出去掸走尘土泥巴。
黎灿肩上的伤处被她们碰触,不住地蹙眉,却也顾不得拂开侍女的手,正如辟邪一般,任她们随意摆弄发辫并望着自己擦拭干净的面容微笑,只是目不斜视地执着地咀嚼。
那汉子安静地看着,随意吃了些东西,直到侍女们奉上奶茶,估量他们已有个八九分饱,便叫人打听车马,果然不刻就有人来回说车辆已经备好,随时可以登程。
那汉子便招呼了一声,两人忙穿了靴袍,跟着穿过两重穹庐,出门便见三驾马车静候,铁兰妃子与侍女占了前面两乘马车,而方才迎接的青年也出了来,带了六个亲随,持火扈从,待那汉子与辟邪、黎灿择最后一乘登车,便吆喝了一声,车轮辘辘,顶着星辰向西北而去。
车内是层层叠叠柔软的裘皮褥子。黎灿与辟邪蹬去靴子卧倒其上,正要寻个好觉,那汉子却冷着脸,将一只皮囊扔在黎灿膝盖上。
“这是治跌打损伤的灵药。”他冲着黎灿的右肩扬了扬下巴,“把你的肩膀治一治。”
黎灿虽不惊讶那汉子的周到,此刻却感激他冷冰冰的体贴,点了点头道:“多谢。”他褪出一只袖子,对辟邪道:“烦请动动手吧。”
颠簸中不见任何动静,扭头却见辟邪早已和衣蜷缩在角落的皮褥上,呼吸均净,肆无忌惮地沉睡。
他无奈转过身来望着那汉子求助,那汉子认真看了他一眼,将马车后面的车帘掀开一道缝,旋即泰然自若地点上了烟——正是明月东升的时刻,月华飘洒在白原河上,静谧辉然的天地远方是深邃的黑暗——那汉子默默地向那黑色的草原吧嗒吧嗒地喷着白色的轻烟,丝毫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那青年道:“也不妨的,今夜就轻车启程,一夜间定能追上。”
此时自有那青年的随从执火在前引路,那青年陪着那汉子说笑间向营地归去,听得青年问道:“不知此行收获如何?”
“是、记下了。”辟邪与黎灿都忙正色答应。
于是三人缓下行程,由那汉子领头在前,辟邪、黎灿并骑在后,任马儿悠哉前行,不敢呈疾驰之苦。
只转瞬间已能隐约望见跨着骏马的青年们正高举着火把在黑色的草原上倘佯,那汉子清脆响亮地呼哨了一声,那四个青年便大笑着策马迎来。
“正是的。”那青年道,“因颇有些辎重,亲贵人马押运礼物,倒是昨天就出发了,亲王等到今日中午,不见你来,才带着轻骑追了去。现今留在这里的就是铁兰妃子。”
那汉子哼了一声,“她不跟着亲王先走,等我做甚?”他扭头又骂辟邪与黎灿道:“都是你们两个懒鬼!磨磨蹭蹭地耽误事!”
辟邪与黎灿知他所说不假,忙低头认罪道:“是、是。”
所谓正经差事的开始,便是这刻——前两日里诸多磨难无法与之后的劳神费心相提并论,温暖灯火后的叵测前程比高山冰雪更叫人不寒而栗。
黎灿此时并骑而来,依旧好整以暇对辟邪笑着闲话道:“若真如他所说,我就用最后一口气放火烧了那营地。”
“不如也给我个痛快,我到那里,不过是坐以待毙的份。”辟邪苦笑。
“急死人了。”领头的青年到得跟前,将手中火把交与手下,上前拉住那汉子的手,“我们还道你遭遇险情,亲王临行之际特嘱我等若过得今日不见你,便务必去山上接应你回转。”
那汉子大笑:“亲王想得周到,却不知道你们都是懒的,哪里肯去山上找我?”他望了望远处的营地,又道:“难不成亲王已经率亲随人马启程了么?”
夜风带来不远处骑手缓缓呼啸的声音,几点星火正漂浮在夜色里,似乎诱人灵魂的鬼火在不耐烦地招摇。
那汉子勒住马,正色对辟邪、黎灿二人道:“这是接应我们来的。自此你们是我奴婢的身份,吾尊汝卑,一定切记。”
——这是真正的坏消息,黎灿听了似乎连脸都白了。那汉子在夜色里原当看不清黎灿的表情,却一样大笑起来了。
那火烛之色倒在这转瞬间变得更加明亮,与坡上所见不同,夜深时竟愈发辉煌,不似寻常草原百姓家的营帐。
那汉子听了,似有些消了气,仍怒道:“口是心非,我稀罕么?”
黎灿笑道:“不如说这时来了狼,以我们两个饿鬼在此,还不知道谁吃谁呢。”
那汉子倒嘿嘿笑了起来,一路策马在前,一面扬声道:“小瞧草原上的狼——最后被叼走的还不就是你们这些天狗?”
不料那汉子耳目聪明,听见之后怒骂道:“自己耽误行程还想着烧我们营帐,不如现在扔你们在这儿喂狼!”
黎灿只是觉得他气急败坏的语气有趣,忍不住就要大笑,辟邪却已道:“对不住啦!自然是我们饿昏了头。”
白原河一带如今虽在屈射辖内,但古来一直是卢芳放牧生息的故地。此地背倚季牧雪山,与中原鲜有往来,而因水草丰美,却是戎翟与屈射人觊觎多年的草场。卢芳国王却很识时务,早与屈射结盟,才在乱世中保全氏族,很为均成喜欢。现今国王自领族中精兵于均成王帐侍驾,白原河一带只是由国王胞弟查多亲王带着氏族剩余人马与妇孺放牧,是仿与战场一世之隔的清平之地。
知道今日的宿营地在望,三人将马催得更急,几如狂奔,到入夜之际,卢芳的营帐固然尚不可见,而天地浑沌,竟连地势前路都难以辨别。就在心中焦急欲语时,前方隐隐似有一点萤光微闪,旋即两点三点一丛丛延烧,当是在河水涛声比邻之处,一线灯火默默静候。
那汉子转过脸来对两人笑道:“这回可好,人家的晚饭早就吃过啦。你们两个喝西北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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