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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陈青颂没有选择留在别墅过夜,告诉陈骐,自己要出去住。这栋房子给他的感受太压抑,任韵讨厌吵闹,所以佣人必须清一色聋哑人,而任锦优和陈骐,又时不时因为陈青颂的到来发生争吵,鸡犬不宁,无声和有声都是一种折磨。陈骐百般阻拦,陈青颂坚持要出去住,无奈之下,陈骐只好命令任锦优带几个保镖跟着他。陈青颂出门前,被要求戴上了黑色口罩和鸭舌帽,在车上也不允许摘,抵达澜庭酒店后,陈青颂下车,任锦优路过他时有意撞了一下他的肩。陈青颂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往大厅走去。酒店门口布置着迎宾花和摄像机,宴会厅里在举办娱乐圈活动,澜庭第一任创立者是任韵的父亲,洗浴中心起家,起初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暴发户,后来任韵和陈骐结婚,陈骐以极端致命的地下手段进行商业竞争,火速扩展板图,将澜庭发展成如今盛况,成为房地产行业佼佼者。澜庭近期打算进军影视投资,旗下酒店包揽了许多相关活动。陈青颂走进去时右眼皮跳了一下,他脚步一顿,接着便看到宴会厅的门打开,有个熟悉的人走了出来。傅承灿。任锦优见他突然定住不动,在他身后不耐烦地催促了句“走啊”,下一秒,他的后颈被一只大手迅而猛地掐住,整个人被迫踉跄着转身退回了大厅门外的拐角处。陈青颂手劲太大,他痛得后脑勺都过电般抽痛,张了张嘴想骂人,抬头,却看到陈青颂身体正紧贴墙壁,侧着脸以一种极度冰冷的危险眼神半眯着自己——“敢出声,你试试”。任锦优好奇心起,仍试图探过身去往里面瞅,陈青颂果断一记胳膊肘顶在他喉咙上,使劲往下一按。
任锦优被禁锢在胳膊和墙壁之间,两只手抓着陈青颂粗壮的臂膀,痛苦到五官扭曲。陈青颂确保控制住他,后脑靠在墙壁上,仰起头闭了闭眼,还是忍不住偏头往大厅里看了一眼。傅承灿身边此刻多了个陌生男人,两人正面对面笑着交谈,傅承灿今天难得穿了西装,银灰色外套配黑色内衬,他骨架子本就生的好看,肩宽腰窄裤腿铅直,手里闲闲转悠着一杯鸡尾酒,引得陌生男人的目光一直紧跟在他身上。他总是这样,到哪里都游刃有余,自然而然吸引所有人注意力。陈青颂收回视线,心绪之间,后知后觉地腾升出一股异样的感觉。他为什么要躲。既然飞越千里在贵州相遇,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关系,大大方方打个招呼又如何。他在因为自己破碎的家庭和不明不白的身份尴尬吗?完全没有的事。他刚才看到傅承灿的第一秒,脑海中浮现出的,是任锦优来找他那天的一句“你,以及你的室友,还能过这么安稳的普通人生活吗?”陈青颂感觉有些讽刺,原来人颠沛流离久了,一个月的时间,就足以让他对安稳两个字滋生出留恋和渴望。五分钟过去后,傅承灿走回了宴会厅。陈青颂松开钳制任锦优的胳膊,一句话没说,压了压头顶的鸭舌帽,走向酒店卧房。第二天一早,陈青颂在任锦优的监视下,出发陵园扫墓。陈青颂的母亲林一漫葬在贵阳最奢华的陵园里,这些年,除了陈青颂的舅舅偶尔会蹲在门口抽两根烟之外,陈骐一次也没有来过。舅舅就算前来祭拜,也是偷偷瞒着家里人,陈母家算是贵州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林一漫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千金公主,却在最懵懂青涩的学生时期认识了陈骐,陈骐长得带劲,性格也不怕事儿,成天带着林一漫翻墙旷课打电动,乖乖女仿佛进入一个刺激又新颖的世界,从此再无心课本,每天跟在陈骐屁股后面,仰着白白净净的小脸问他:“陈骐哥哥,今天我们去哪里玩呀?”陈骐说,我带你去宾馆玩。刚满十八岁那年,林一漫怀孕,陈骐和大着肚子的她双双跪在林父母面前,祈求成全。林一漫身娇体弱,打胎极有可能终生不孕,于是百般无奈之下,林父母同意二人领证生子,但必须搬离贵阳,隐居生活,别再让林家颜面尽失。一年后,陈青颂出生,林家虽不喜欢这个孩子,该给的生活费仍每月到账。陈骐爱过林一漫吗?爱过。起初两人奉子成婚感情稳定,陈骐虽然没有正经工作,但为人处世机灵,手段雷霆,靠打拳也能挣得一笔不菲佣金,陈青颂的小少爷生活也过得平静美满,直到随着时间流逝,林家逐渐没落。于是生活开始变得拮据,贫贱夫妻百事哀,陈骐明明出身卑贱,却是家里第一个无法接受生活落差的人,他逐渐显露本性,狂躁,易怒,整日为了筹钱不择手段。为了钱,他可以把一个孩子最珍贵的宠物送给有虐猫倾向的任韵,不顾这一切是否会给陈青颂留下心理创伤,只在任韵畸形癖好得到释放,大方扔给他一笔巨款后,当着陈青颂的面趴在地上像狗般一边沾唾沫一边数钱。为了钱,他让幼时性格安静腼腆的陈青颂去学校门口拉小提琴卖艺,贵族学校里,少爷千金们进进出出,看到同为校友的陈青颂因强忍难堪断断续续拉出破碎的音调,纷纷面露鄙夷,背地唤他登不上大雅之堂的跳梁小丑。最致命的那天,陈骐带着林一漫去陪富商喝酒,看着林一漫被男人揩油无动于衷,林一漫忍无可忍把酒泼在了男人脸上,回家后,被陈骐用劣质啤酒瓶打破了头。陈青颂永远、永远忘不了那个粘稠的黄昏。他放学回家后推开卫生间的门,林一漫就那么平静地躺在浴缸里,大股大股艳红色血水随波荡漾出浴缸,粘稠的血干涸在林一漫整条胳膊,刺鼻的腥味、滚烫的水温、还有林一漫死前使用过的淡淡茉莉花皂香。她企图干净的走,却忘了带走陈青颂。十一岁的孩子,没有妈妈该怎么办。陵园里静悄悄的,环绕四周的塔松庄严肃穆,偶有小鸟啾鸣,轻落枝头又振翅腾飞,陈青颂只带了一束花。他把花轻轻放在墓碑前,想跪,却又跪不下去。他想她,却没有很想她。从离家出走那年开始,起初他会因挨饿受冻在公园长椅上辗转反侧,睡梦中也会低喃妈妈二字。
后来随着年龄增长,他不再想妈妈了,他只想自己怎样才能活。他没偷没抢,从安安静静坐在书房里弹钢琴的少爷,变成了地下拳场里被高压人群当发泄途径的沙袋玩物,很多次,他被打到耳鸣,浑身抽搐,没有裁判喊停,能站的起来还手,就有钱拿。有钱拿,就能活下去。他自始至终的每一场比赛,都站起来了。正如他现在一样,笔直站在墓碑前,良久。站着,对他来说———才意味着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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