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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暮星寥落,姚夫人紧赶慢赶,背着包袱到得山脚下,祠堂看门的黄狗冲她狂叫几声。
姚夫人素日是怕狗的,此时也不顾了了,捡起路边石头,佯作要打,黄狗便警惕地退下。祠堂大门由铜锁封起来,江宜在里面问:“是谁?”
“宜哥儿!我儿。”姚夫人抽噎着,跪在门边。
江宜:“娘!你怎么来了,你一个人来的么?”
姚夫人道:“我儿,你疼不疼?冷不冷?娘给你带了被褥。”
“我不疼,也不冷。”
姚夫人绕着连廊,到处也没找到窗户,不知如何将被褥带给江宜。黄狗观望片刻,确认此女没有危险,乃摇着尾巴上前,讨得姚夫人摸了摸它脑袋。
“娘,”江宜说,“你能带我走吗?”
姚夫人默然垂泪,以手抚摸着门缝,半晌说:“我儿,你别恨你爹爹、哥哥,他们才是真的被妖邪蒙了心。”
江宜说:“我不恨他们。我知道天下很大,娘,以后我带你去名都住,那里谁都不认识我们,那里的人会欢迎我们的。”
姚夫人苦笑:“你想要离开清河县,永远也不再见到你爹爹、哥哥,对么?这样怎么能叫不恨他们。”
江宜说:“那是因为我爱他们,可他们却不再爱我。我不想去爱伤害我的人。可我也不想伤害他们。如果我离开,爹与哥哥、大夫人,就不用再担惊受怕,可以安心生活,这样也很好。”
姚夫人摸着门缝,想象着摸到儿子柔软的脸:“我儿是个有善心的。”
“娘,你回去罢。”
姚夫人起身,黄狗跟着她走到院外,停在门边目送她走进夜色里。
槿院的槿树是姚槿嫁入江家的那天种下的,随她一同嫁进来的还有东街两间的油铺子。江忱那时是清河县有名的才子,又考取了举人,前途无量,姚家倒贴钱也想把女儿托付给他。只可惜后来会试屡试不中,只得靠岳家捐钱买了个县官,一直做到现在。
姚槿坐在窗前,对着油灯默默拭泪,心口似绞一般疼痛。
窗外槿树于夜色下,伞盖一般,下面仿佛有个人影。
姚槿骇了一跳,心想大半夜的,竟还有谁不睡觉?难道看见自己方才出去了不曾?
那人影从树冠下走出来,为天边明月照亮,乃是一位乌青道衣、发结高鬓的女道人,手持一柄拂尘。
姚槿认得那人,连忙下榻,出外相迎。其人乃是鸣泉山雷公祠的住持,法言道人。江宜为雷霆所劈,能够活下来,也全赖她相救。
法言道人面色冰冷,望向姚槿,只说:“你儿命危矣。”
姚槿愣怔当场,以为与那莲冠道人一般,是说江宜乃妖邪之物,要害人性命。
法言道人说:“你再不去,就永远见不到他了。”
姚槿
姚槿只稍犹豫了一瞬,起脚便往角门去,法言道人只是不动,站在树下如一尊石像。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催命符似的,令姚槿马不停蹄,赶往江家宗祠。路上心悸的毛病犯了,揪着胸口鼓风似地吸气。
到得宗祠外,夜色静悄悄的,连只虫子都不曾出声。
“宜哥儿!”姚槿声嘶力竭,发出的却是一声气音。
前院一股血腥味,姚槿两眼翻白,差点没晕过去,但见祠堂高阔的门楣下,两扇大门对开,内中一只火盆余烬,里面人影全无。看院黄狗瘸了一条腿,倒在一地狗血里奄奄一息,见到姚槿,发出细细弱弱的呜咽。
开了锁的铜枷落在地上,姚槿一见便知是家里来人,背着她把儿子带走了。
院里只见一团凌乱的脚步,一道拖痕,仿佛是江宜身体擦出的痕迹。姚槿蹲下来,摸摸那黄狗,泪眼朦胧。
狗眼里似乎也含着泪,不过,乃是因腿骨为人所踢断,痛楚难当。黄狗舔舐姚槿的手,拖着瘸腿,闻着味儿寻向鸣泉山的山道。
姚槿跟着瘸狗,走向宗祠背后的坟山,土路上拖出一条鲜红的血迹,面目狰狞。
风过坟山犹如无数低语,黄狗在无数坟包之间嗅闻,忽然呜呜低狺,以前爪刨土。那处新土方被人掘过,颜色犹与别处不同,姚槿一见之下几乎没有崩溃,大哭不已。
方流出眼泪,又记起法言道人所说,乃是要她快快去救江宜。也许尚有一线生机。
姚槿披头散发,以十指刨土。明月高悬中天,照耀着那新土之下露出的一截手腕,瓷白颜色,玉雕藕成一般,浑不似个人。
姚槿刨出她儿子的脸——江宜就躺在墓主棺椁盖上,手肘与双膝被牢牢捆缚,不知已入土多久,然而他睁开眼睛,将他母亲盯着,面孔净白无血色,月光下妖异非常。他的胸膛几乎没有起伏,即使被埋在地下,亦只有衣襟沾染些许尘土。
倘使姚槿还留存几分理智,应会承认家人说的没错,她儿子已变得不像一个活人。
然而她只是奋力将江宜从土中捞出来,死死抱着他,撕裂的心口已痛苦得发不出声音,用一点游丝似的吐气不停在儿子耳畔说:“没事了……娘在,没事的……”
非人之物,祸及家人。
江忱耳边徘徊的尽是这句话。他思来想去,为了家人安危,与家族福祚,决出一个两全的办法——半夜命几名长工,将那妖物带到别家祖坟去埋了。好妙的一招祸水东引。
你们也别怨我。江忱夜里惴惴不安,焚香祷告:那妖物害了我幺儿性命,现又要害我全家,我亦是实在没有办法……福生无量天尊。
刘夫人在厅前替他张望,那几名长工拎着镐锄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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