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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他这样天赋卓绝的人,没能悟出至快的一剑就不得不将今生一笔勾销,江宜就忍不住要流泪——只不过他一流眼泪,就会把天书的书页粘在一起,因此只好忍住了。
屏翳
人生在世,七魄主宰七情六欲,并掌管着肉体的记忆,一旦死后,七魄离开肉体,经地毂洗去一切情感记忆,譬如一张崭新的白纸。三魂则入天轮,斩断前世宿命,并赋予新的命运之线。
新的人生便由天轮与地毂重新将魂与魄搭配,因此世间没有第二个你,也没有第二个他,有的只是你的这一部分,与他的那一部分。
倘若残剑还有来生,也许他仍会做个剑客,却没有了惊才绝艳的天赋。也许他仍有超人的才能,却是个天才的厨师。
总之,一旦死去,作为剑侠的残剑就再也找不见了。
孔芳珅建议将遗体葬在沙州的墓山石城里,被江宜婉拒了,缘因沙州并不是一个浪客的故乡。
他在粟末河边一把火把遗体烧了,是日武曲星于沙丘上方闪烁。
狄飞白问:“你在金山下,给突厥可汗送灵也是这般。有什么讲究?”
江宜答道:“没有什么讲究,人死后魂魄自然回归天地,无需外力介入。只是秽气无法消散,污染大地与生灵,便借灵魂升天的时机,送秽气入天轮净化。”
“不懂你在说什么,”狄飞白道,“神神叨叨的。你们道士,对死亡亦有别样的理解。不像我们俗人,死了就哭,活着就笑,多简单。”
火光中呈现焦黑的形状,昨日伟岸的身躯就此化作今日的焦土。
“你现在看见他的魂魄了么?”狄飞白问。
江宜抬头,骤然风生乱流,卷起无数草叶沙石,一时遮蔽夜空。
“什么也看不见。”江宜遗憾地说。
二人于夜色下走回沙州城,狄飞白忽然想到问:“说起来,这位剑客兄弟,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连自己救命恩人的姓名都不知道吧?”
沙州的城墙高有六丈,内填夯土、外敷青砖,闪烁青黑的色泽,据说可以千年不倒。从城墙下走过,江宜说:“他叫残。”
“什么蚕?”
“残缺的残,”江宜说,“我叫他残剑。”
狄飞白:“………………”
“你不会,”狄飞白怀疑地说,“连他真正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江宜无言以对,过一会儿,诚恳地道:“你说对了。”
狄飞白于是不与江宜搭话了,这也许是他表达不满的方式。
与狼骑交战后,城中气氛紧张,百姓负户而汲,传令兵往来的马蹄声犹如某种催促的号令。
沙州城将军府。
孔芳珅与沙州长史、司马于大堂议事,从府衙的望楼远眺,城镇上空凝聚不详阴云。青石砖被士兵的铁靴踩得凹凸不平。
狄飞白道:“你这几日就不要出门了,老实待着。待战事稍歇,就回老家去吧。”
江宜只能应好。沙州往日里车马络绎不绝气象繁荣,即使黄沙漫天的天气也像阳光下的一块金子,如今则阴云密布,像块死气沉沉的铁砣子。
留在这种地方,不仅给自己找麻烦,也让别人觉得麻烦。与狄飞白分别后,江宜就回房收拾东西,转过山亭,正撞在一堵墙上,不禁哎哟一声。
抬头一看,原来是堵人墙,那士兵低头看向江宜,藏在重重铠甲后的眼睛像两只甲壳虫。
军人身上秽气更重,闻起来如正在喷洒孢子的有毒菌类。
狄飞白去而复返,飞奔过来:“干什么干什么?!快住手!”
缘因江宜被秽气冲撞得头晕,扶了下额头,看起来仿佛受了欺负。
江宜忙道:“没干什么,就撞了一下。”
狄飞白于是冲那甲兵道:“走路不长眼睛啊?”
甲兵猛地遭了训斥,居然也不回嘴,无动于衷说:“将军有请。”
孔芳珅与沙州费长史原先还在府衙大堂,转眼就去了城楼上,道是突厥使臣来访,人已至城下。甲兵领路带江宜前去,狄飞白非要随行,言语称保护江宜人身安全乃是他的恩人临去前交代的任务。
这个恩人自当是残剑。
这样一说江宜心中更是惭愧,想不到残剑的最后一句话不是让人代为照顾老娘,或者讲明将他送回故乡何处,而是请狄飞白保护他江宜。而狄飞白如此一个脾气火爆、性格冲动的人,于承诺上却是一言九鼎。
沙州城楼建在六丈高处,下临无地,与将军府衙间有连廊萦回勾连。
上座的乃是一位介帻官员,想必是费长史。孔芳珅在他左首,堂下站着的果然是几位赤面高鼻的突厥部落人员。当先那人手里捧着个匣子,显然是给孔芳珅的,一边以歪瓜裂枣的汉话说这是草原主人送给中原皇帝的见面礼。
见江宜与狄飞白来了,孔芳珅对那几个突厥人说:“你们要找一个刚从金山离开的汉人,且看看是不是这位?倒是还有一个,不过已经不在了。”
那人回头看见江宜,立刻激动地说了大堆鸟语,狄飞白道:“你认识他?他说有东西交给你。”
江宜心道,狄飞白忽然给他做起翻译来,居然有了五分残剑的影子。
“我不认识,”江宜道,“是什么东西?”
孔芳珅道:“是他们的可汗送来的。在这个匣子里。”
狄飞白呵呵笑道:“匣子不是送给皇帝陛下的么?怎么又说给他?难道他是皇帝陛下微服出巡?”
在场众人里只有江宜为他的冷笑话傻笑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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