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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及毕合泽,他猝然沉默了。这老头不知为何突然对族胞狠下杀手,言语中似有背叛的意味。
只是琅祖不愿承认,他不知道背叛自己的亲人朋友,对毕合泽而言有什么好处。也许是自己会错意了,毕合泽只是不想依则等人冒进,与她意见相左,不至于要背后捅刀。
可既然没有不可告人,又为何要杀当时屋外三人灭口?
毕合泽是琅祖从小到大的老师,犹如风帆之于海船,北斗之于旅人,有朝一日船翻了人变了,琅祖便失去一切方向,幸而跟着半君与江宜,否则连下一步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这条地下河通往什么地方?”江宜问。
琅祖茫然:“我不知道……”
“你在鸡庐山中长大,每天都面对着天坑底下的湖泊,却不知道其下连接着地下水脉?”
琅祖道:“……我虽在湖边生活,那湖里却没有鱼,下水做什么?”
“好罢,”江宜无奈道,“既然阴差阳错,到得这处,也只有眼前一条路可走。只盼我们别迷失在大山腹地,永不见天日了。”
琅祖闻言,默默打了个战栗。那地下河流淌之声,犹如一种邪音,回荡在四面八方,听之令人神思迷离。
空气中亦有一股铁锈似的腥臭。半君背着江宜,脚踩着岩石间的水凼,泥浊的水花攀上衣缘。
半君道:“不必太悲观,江宜,你不是会术数么?不如占一卦,看看前路如何。”
江宜附在他脊背上,道:“说的是,不过这事却需要灵感,急求不得。有时任你挖空心思,也看不出只言片语。有时闲来漫步散心,却能灵光一现。”
“我记得你说过,”半君道,“天地一卷册,世间万物都在表达,一只飞虫、一滴流水、一颗石子、一缕风……”
山风从三人身畔逡巡而过,向着甬道尽头,发出漫长的吟啸。
“有风?”江宜抬手,微风穿过他五指。触感柔软,犹如飞扬而下七丈城楼的金鸟羽翎。
“有风说明山道尽头是通畅的,沿着走下去,应当能出去。”琅祖亦懂得些天文地理,顿时精神好起来。
江宜仍自看着手指,若有所思,喃喃道:“有风啊,这风,一直跟着我们?……”
雨夜里带他找到狄飞白的风,驿馆外吹断暗箭的风,山腹的风,占卜的风……天上地下所有的风,都只有一个来源。
“风伯大人,”江宜说,“请您现身。”
……
阒寂中,琅祖茫然四顾。
河水流淌,蠕虫伏动,石旗倒悬,晶花闪烁,风吟凄异,空穴传响。四周一派黯然岑寂,而又无时无刻不在变化。
这诡异的氛围令琅祖畏惧,正想说点什么,风的尽头忽然有人走来。
什么也看不清,只听见踩过水坑的足音渐渐靠近。
琅祖哆嗦着,朝江宜身后躲过去。
阴影里的人说:“若非是你相求,如此污浊肮脏的地界,余真不忍涉足。唉,唉,唉。”
那人连连唉声叹气。江宜听见这造作矫饰的声音便笑了:“屏翳大人。”说着示意半君放自己下来。想不到果然是风神一路相随,此时既然以真身相见,自然该做到些礼数,起码屏翳都在泥潭里行走,自己不好再占半君的便宜。
琅祖自江宜身后探出头,见阴影里的人踱步出来,恍然间黑暗的大山腹地犹如诞生一抹霞光。
真是好一个红衣银带、紫袖霓裳,一头乌发攒珠嵌宝,足蹬朱丝履、腰系黄金鞓,手扇展开一片日月山河、金鸟戏云。那人面容更笼罩在团团光雾华彩中,不能直视,只有香风瑞气扑面而来,见者哪有不道神仙驾临、直呼无量天尊的。
琅祖瞠目结舌,一时合不拢嘴:“仙女……是天上的仙女么?!”
这也无怪他,世外天众神中唯屏翳爱好人间歌舞戏剧,常常穿上戏服表演反串,兼之其神肤如凝脂、貌美如花,难免叫无知之人错认。
屏翳袖底的风在琅祖脸上轻扇了一巴掌:“呔,小子,你可认清楚了。”
江宜拱手道:“风伯大人,莫非自我与狄飞白从沙州出发,这一路您都在暗中观察?”
屏翳却不肯承认,以扇掩鼻道:“观察你们有什么意思?不过是碰巧遇上你。余来此山中寻一个老友罢了。”
“哦,您是来找丰隆阁下?”江宜说。
屏翳那厢立时便没声儿了。
若说江宜聪明过人,他是断然不会承认的,只当是自己比别人知道的多罢了。神仙的友人,多半也是神仙。且兰府供奉着灵晔将军与垫江雷鸟两尊神,雷鸟不消多说,想必就是传说里中原人亦信奉的雷公。屏翳来且兰府找的友人,不是谢灵晔便是雷公丰隆。
丰隆
“罢了,”屏翳没趣地道,“瞒不过你。三千道藏中,连余哪日出游所为何事,也有记载么?”
江宜笑笑。
屏翳道:“总之,余至此地非是为你。不过既然有缘,看你眼下落难,若有举手之劳也可帮忙一二。”
半君一直安静听着,这时插嘴道:“那什么,这位真人,劳烦您带我三人离开地道可否?”
屏翳本来对江宜之外的人都无有耐心,对半君倒肯解释一句:“非是余不肯,这外面的人正搜寻你三人,就是出去了,正入人家瓮中,又能如何?不如在此躲过风头。”
琅祖蓦地道:“找我们?谁找我们?我姐姐回来了!”
屏翳怜惜地觑他一眼:“余看那老头怕不是你姐姐。与其出去伸头给人砍一刀,不若先缩在此地保全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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