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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沈长乐的未婚夫,永宁伯爵府的嫡长孙陈进回到府中,越想越不是滋味,径直去了母亲陈夫人的院子,将萧彻的话添油加醋地复述了一遍。
“母亲!那沈氏女竟如此跋扈,言语如刀,得理不饶人!那郑阳,出自浙江临安,又是天启十一年的举人,他的话必然不假!儿子……儿子实在担心,日后进了门,儿子如何降得住她?家宅岂能安宁?”
陈进忧心忡忡。
陈夫人端坐主位,保养得宜的脸上原本就带着几分对这门亲事的不甚满意。
“哼!我早说了,丧母长女,无人教养,又在外家养了十几年,能有什么好规矩、好性情!”陈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盏,语气冰冷,“若非看在她身后的通州沈氏,外家又是余杭程氏的份上,我永宁伯府岂会与区区六品小官结亲?真真是抬举了她!”
她看着儿子:“婚期已定,庚帖已换,此时退婚,于我伯府名声有碍,更会得罪沈、程两家,殊为不智。”
陈进闻言,脸上难掩失望。
陈夫人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丝刻薄的笑意:“不过……我儿也不必太过忧心。这新妇进门之前,让她知道知道天高地厚,磨磨那不知所谓的性子,倒是可以的。让她知道,我永宁伯府的门楣,不是那么好进的。”
她心中已然有了计较,要给这位未来的儿媳,准备一份难忘的“见面礼”。
……
两日后,一张洒金熏香、印着繁复缠枝牡丹暗纹的请帖送至东厢。
落款是永宁伯府嫡女陈淑晴,邀沈长乐过府“赏花”。
孔嬷嬷捧着烫金帖子,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忧色:“大小姐,这永宁伯府……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勋贵门第的门槛高,规矩大,可这心术……”
沈长乐指尖拂过请帖上那刻意彰显富贵的凸起纹路,唇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眼底却无丝毫波澜:“鸿门宴罢了。无妨,正好瞧瞧我这‘高攀’的未来婆家,是何等金玉其外的‘龙潭虎穴’。”
在外人眼中,永宁伯府簪缨世家,勋贵门楣,沈家与之联姻,实属祖坟冒青烟。
然沈长乐心知肚明。
小舅舅程诺遍布天下的情报网,早已将陈家的底裤都扒了个干净:空顶着个唬人的伯爵头衔,在朝堂上却如泥塑菩萨,早已被排挤到权力边缘。
子弟庸碌不堪,文不成武不就,只知斗鸡走狗,躺在祖宗功劳簿上醉生梦死。
内囊早已精穷,靠偷偷典当祖产和频频用庶女与富商联姻“借”来的银子,勉强维持着摇摇欲坠的体面。
她那未婚夫陈进,在五城兵马司挂个从六品的虚衔,俸禄还不够他打赏小厮,却偏要学着王孙公子的排场。
屋里莺莺燕燕不断,通房暧昧不清。
还有个寄居府中、眉眼含情、身份尴尬的远房“表妹”李漫。
“既有人搭台请我看戏,”沈长乐眸中光华流转,带着一种俯瞰尘嚣的淡漠与洞悉一切的锐利,“不去,岂非辜负?”
宅斗?她不屑。
但若有人非要把脸凑上来给她当磨刀石,她也不介意让这些眼睛长头顶上的人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见识”。
……
永宁伯府的花园,乍看之下倒也“花团锦簇”,一派富贵气象。
然细观之,那些开得正艳的牡丹芍药,不过是京郊花圃里常见的凡品,布局更是杂乱局促,透着一股刻意堆砌、强撑门面的浮躁。
水榭临湖而设,几位衣着光鲜、珠翠环绕的少女早已围坐。
沈长乐一袭月白云锦素面长裙,通身无绣,只在鬓边斜簪一支通体无瑕、温润内敛的羊脂玉兰簪。
她步履从容,身姿如修竹挺立,甫一踏入水榭,那通身清贵高华、洗尽铅华的气度,如皓月凌空,压得满室的珠光宝气都黯淡失色,显出几分俗艳来。
主位上,一位穿着茜红遍地金褙子、满头赤金点翠簪钗的少女立刻起身,眉眼间与陈进有几分相似的骄矜。
她脸上堆起过分热情的笑容,快步迎上:“这位便是沈家姐姐吧?可把你盼来了!我是淑晴。”这便是沈长乐未来的小姑子陈淑晴。
她目光飞快扫过沈长乐头上的玉簪,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和嫉妒——乡下来的,果然不懂京城贵女的排场!
“陈小姐。”沈长乐微微颔,礼数周全,姿态却疏离,那份骨子里的矜持让陈淑晴伸出的手显得格外突兀。
陈淑晴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更热络地引她入座,一一介绍在座的几位“闺中密友”——无非是些五六品武官家的女儿,无不挑剔地在沈长乐身上逡巡,带着一种京城人对“外地人”天然的优越感。
“沈姐姐刚从余杭回来?听说那边风景极好,姐姐定是见多识广了。”
一个穿鹅黄织金衫子、腕上叮当作响戴了四五个金玉镯子的少女掩口而笑。
“是啊是啊,”另一个穿着粉霞色杭绸裙、头上插满珠花的少女立刻接口,目光刻意瞟向沈长乐那空无一物的皓腕,又炫耀似的抚了抚自己腕上硕大的金镶玉镯。
“余杭程家,那可是富甲江南的豪商!姐姐平日用的玩的,定比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京城土包子强多了吧?听说程家连漱口都用玉碗呢?”
夸张的语气引得旁边几个少女掩嘴低笑,眼神里满是等着看乡下人炫耀暴户行径的促狭。
沈长乐执起面前的白瓷茶盏,那官窑细瓷在她莹润如玉、毫无饰物的指尖映衬下,竟显出几分粗陋。她眼皮都未抬,声音清泠如碎玉落泉,平静无波:“程家外祖怜惜,教养尚可。至于见闻玩物,不过身外浮华。诸位妹妹若对这些小玩意儿感兴趣,改日我让丫头们送些余杭时兴的绒花小样来,倒也有几分质朴野趣,聊博一笑。”
四两拨千斤,将对方刻意挑起的“斗富”贬成了不值一提、上不得台面的“野趣”,噎得那粉衣少女脸上得意的笑容瞬间凝固,涨得通红。
陈淑晴眼底冷意一闪,暗骂同伴沉不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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