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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奎那没理会他,坐在她床边,握住了她的手:“我是海戈的朋友——”
老妇人的眼睛眨了一下,轻轻“唔”了一声。
一旁的男子惊得差点没拿稳酒瓶。老妇人凝目注视着阿奎那,他注意到她虽然长相丑陋,神情却非常温柔:“海戈?”
“是的,他让我来看您……”阿奎那犹豫着该如何说出下面的话。
老妇人缓缓笑了。她说话很迟缓,像是还是没有从冬眠中彻底醒过来,需要攒够了力气才能吐出下一句,但是听她所说的话,不难想象她健康的时候是个相当开朗健谈的人:
“我就知道是海戈……这么多年来,我时不时会收到一些不记名的小礼物,从收音机到巧克力到黄油乳酪……真是孩子气,对不对?”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阿奎那,“可是委托别人来,这还是头一遭……”
她咳嗽了两声,慢慢吸着气,轻声说:“年轻人,他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阿奎那瞥了眼一旁竖着耳朵听声的酒鬼,说道:“他好得很。确实有些微不足道的小麻烦,可是您放心,他很快会亲自来见您的。”
老妇人露出了宽慰的神色。她拉着阿奎那的手,絮絮叨叨地说起她做了五十年孤儿院保育员,海戈是她所见过最天使可爱的小孩之一——要不是阿奎那事先见过他一面,听这位老妇人那充满温情的描述,一定会以为她所说的是一个打着奶嗝、脸蛋泛着两朵红晕、嗓音像蜂蜜一样甜美的小丘比特。
老妇人说着说着,愈发恢复了精神。她让阿奎那把放在她床头的一副合照取下来,殷切地指给他看。这是一张十几年前的福利院合照,站在右侧的是年轻时的斐乐琪夫人,前排是一队形貌种族各异的儿童,其中那个肤色晦暗、面色阴郁的小孩,依稀可以看出海戈的轮廓。
老妇人嗟叹道:“一个人要为自己的相貌遭遇多少不公的对待!不论是最丑陋的,或是最漂亮的——”
她似笑非笑地望了阿奎那一眼,又道:“我应聘保育员的时候也受尽了歧视,好多人一看到我这张脸,便断言我缺乏母性和温柔——可是海戈从来不怕我。他从小就有这种敏锐的直觉。或许也是因为他和我同病相怜——可怜的小鲨鱼!他那么小,就成为了其他保育员避之唯恐不及的对象……可是先生,并不是所有的绵羊都温驯,并不是所有鲨鱼都嗜血。是的,我们都是动物,无时无刻不在与血脉中的兽性搏斗——但是比起这个,更难撼动的,永远是世人内心的成见。”
没有母亲会相信自己所珍爱的孩子是作奸犯科之徒,哪怕实际上这个“孩子”满手血腥、身负数条人命。
阿奎那决定对海戈的处境闭口不提,只拍着老妇人的手臂聊了些无关痛痒的闲话。
老妇人让阿奎那把合照带给海戈,“让他下次亲自来看我,”老妇人抱怨道,“我可是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
老妇人执意让她的侄子把阿奎那送到了门口。那个男人倚着门抱着酒瓶,贪婪的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阿奎那,讪笑道:“怎么,那家伙这一次就什么也没送过来吗?”
阿奎那瞥了一眼玄关附近凌乱堆着的空酒瓶子,想起放在自己胸前口袋里的支票。他不认为现在是把它掏出来的好时机。
那个男人显然误解了阿奎那的沉默。他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但是很快又被一种恶毒的兴奋所取代。他挺了挺胸膛,挑衅地看着阿奎那:“你刚刚说你是律师对吧?”
“怎么?”
他呵呵笑道:“那家伙遇到大麻烦了,是不是?”
阿奎那心平气和地说:“‘那家伙’是谁?海戈·夏克?”
他敏锐地注意到对方听到这个名字时微微打了个寒噤。这个酒鬼连海戈的名字都不敢说出口呢。
阿奎那很容易便想到,虽然海戈很少和老妇人见面,但是一定曾经通过某些谆谆善诱的方式,说服了这个欺软怕硬的酒鬼对斐乐琪老妇人略尽赡养之责。
那个男人幸灾乐祸地说:“老姑妈是神志不清了,总是唠唠叨叨以为这些嗜血种会是什么好货色。而我,早就看清了他是个危险分子。他们那一族在他妈的肚子里就开始自相残杀。一只鱼,却长了一双猫眼!你没见过那双眼睛在黑夜里闪闪发亮的样子。他迟早会犯下重罪,然后被送上绞刑架——”
阿奎那盯着那张喷溅着酒气的大嘴,彻底打消了把钱全部给面前这个酒鬼的念头。他忽然开口道:“对了,海戈确实让我带了一件东西。”
他迎着对方讶然的视线,慢条斯理地说道:“他委托我和社区医院签订了协议,从现在开始,每个月都会有社工定期上门为斐乐琪夫人补充药物,顺便检查她的健康状况——并以此作为发放生活费的依据。”
男子舔了舔下嘴唇,道:“‘依据’?那是什么意思?”
“一些再简单不过的事:只要能证明老夫人受到了起码的妥善照料即可——假如没有,这笔钱会上缴监管机构,充作向失职的赡养义务人提起诉讼、进行追责的费用。”
他冲着那个目瞪口呆的男人丢下这句警告,懒得和酒鬼多作纠缠,迈步走下了台阶。阿奎那已在心里打定主意,回去马上就为斐乐琪夫人代拟社区监管协议。
他是海戈的全权委托律师,这件事不需要经过他的当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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