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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唐州府衙门,值夜的壮班衙役怀中抱着棍子,背靠廊柱,坐在地面打瞌睡。
外面传来“咚咚”的砸门声,伴随着凌乱叫喊。
那衙役从美梦中被惊醒,眼睛未睁先开骂:“大半夜的鬼吵什么,还让不让人歇口气了!娘的,白日麦田边守凉棚,夜里还要衙门值岗……”
他骂骂咧咧起身,刚打开门,喧哗声与火光一同扑面而来。门外几名传信的铺兵,惊骇的脸色被火把映亮:“响马贼攻城了!”
“——什么?”
“乌泱泱一片,也不知多少人马,直接用檑木撞破城门冲进来,守城的弓兵完全挡不住!快,快喊知州大人起来!”
值夜衙役大惊失色:“眼下城里什么情况?”
“乱成一锅粥!弓兵队、铺兵队,还有巡夜的捕快都被响马贼冲散了,也不知该听谁指挥。我们队正,”他喘口气,“王队正在织锦楼附近撞上了醉酒的通判大人,说赶快请知州大人来主持大局!”
值夜衙役提着棍转身就跑,边跑边喊:“响马贼杀进城了!大家快起来,有敌——”
一支箭矢从洞开的衙门口射入,正中他的背心。他喷出嘴里最后一个“袭”字,向前踉跄几步,栽倒在地。
马蹄声碾压在衙门口的石板路,刀光卷起血花,门外报信的铺兵只一个照面便人头落地。腥血溅上府衙的朱红大门,夜色中看不分明。
“高唐州府衙门。”一匹高大的赭红马越众而出,狄花荡手掣双刀,挽了个刀花,指向铜钉朱门,“围住。从官老爷到衙役走狗,一个不留!把知州许慰平拎出来,交给我。”
响马贼们兴奋怪叫,下马持刀,蜂拥冲入了官署。
新投靠不久的阮氏兄弟驱马凑过来。阮大问:“大首领,只杀官?库房银子和大仓存粮也一并抢了吧?”
狄花荡扫过兄弟俩因热切而狰狞的脸色。
他二人本是登州招远最大的一股矿匪,也投资民营,也劫掠其他矿主,平日举臂一呼便有数百个矿工响应,亡命徒般在矿区间纵横来去。
朝廷矿改令一下,阮氏兄弟成为当地卫所率先打击的对象,要拿他们杀鸡儆猴。他二人被撵得受不了,听说赫赫有名的“血铃铛”到来,干脆率部投奔响马贼,又帮着狄花荡拉拢了不少当地流匪。
狄花荡接纳了他们,唯一要求就是必须服从自己的命令。若不服管,可明说之后自行离去。但若是抗令不遵,或是阳奉阴违,就别怪她按响马的规矩,三刀六洞清理门户。
阮氏兄弟初次见她时,惊觉“血铃铛”竟是女子,心生不服,被狠狠揍过两顿后,揍服了——至少是明面上服了,率麾下近两千人,成为了响马贼这股统称中,听命于狄花荡的,类似于独立营的存在。
眼下阮大开了口,狄花荡也不抹他的面子,说:“可以。官衙的库银和粮仓你们随便抢,事后平分给所有兄弟。但这城内的平民百姓不能祸害。”
阮二知道“血铃铛”常年打着劫富济贫的旗号,故而屡屡作案被官府追缉,却少被民众举报,这才能在山东流窜这么久。但他是个见了路过的雁子都要薅一把毛的人,不甘心地说:“冒着杀头风险破了城,难道看着满街商铺都不敢动一指头啦?贫民穷,那不是还有富商和士绅吗?”
狄花荡耐着性子解释:“官与民好分辨,贫与富的分界点在哪里?目标明确时,可以劫富。但眼下城内局面混乱,人人杀得血气上涌,一旦放开了这条线,堤坝就会崩,屠衙就会变成屠城!”
阮二低头受教,到底还是觉得不痛快,便说:“屠衙不需这么多人,我和我哥先去官库。”
他们走时,狄花荡再次警告:“阮大阮二,别犯浑!”
闯入官署的马贼们,把衣冠不整的许知州从后院马厩处拎到狄花荡面前时,阮氏兄弟正在库房里跳脚骂娘。
州府的财帛库几乎是空的,银两没有多少,破铜烂铁倒是一箱箱堆着,做兵器都嫌断得快。
粮仓也是离谱,面上看是满的,抽去中间隔板,下头全是空洞,几十石陈粮都凑不齐。
一个吏目被揪过来按头跪下,刀剑架颈,吓得面如土色。
“官银呢?今年的新粮呢?”阮大厉声逼问。
吏目抖如筛糠:“都在这里了……库银年年亏空,都是拆东墙补西墙。新粮,各县的夏收都还没汇过来呢,哪有新粮。州城外面也有官田,但还没割麦,知州大人说满地麦浪看着有气象,等御史大人来巡视时再割。”
阮大破口大骂:“恁娘的,什么鸟不拉屎的破州城,穷成这副鬼德行!难道还要爷爷们去割麦打谷不成?”
阮二把刀锋往吏目的颈椎里推:“整个高唐州,就没有哪处有库银和存粮?那你也不用顶着这个无用的脑袋了。”
“有!有!”吏目吓得大叫,“夏津县城!他们割完麦,都快打完谷了,是个丰年!听说桑、棉、杏也卖了不少钱!他们那个知县清廉得很,钱粮都入了公账,如今高唐州再没有比夏津县更满当的官仓了。”
阮二用力拍了拍他的脸:“你最好别骗我。”
“全是实话,一个虚的字眼没有!”吏目苦苦哀求,“小的当差也是讨碗饭吃,养家糊口,好汉饶小的一命……”
阮二提刀起身。吏目心弦一松,却见他倏地返身,刀光如雪。
头颅血淋淋地滚落地面,阮二愉快地说:“哥,你都听见了?夏津离此,快马不过一个多时辰,干不干?”
阮大转念,点头道:“干。县衙也是官衙,没违了她的令。不过,你觉得要事先说一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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