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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魏之远的模样显得太落魄,连张总都动容了。
他一想,人家弟弟一副刚放完牛回来的凄凉模样,千里迢迢地从海外旧社会回归祖国大家庭,怎么好打扰他享受家庭温暖呢?于是张总就难得一次识相的退散了。
在张总漫长的一生中,他知道“识相”俩字,频率实在不比哈雷彗星拖着大尾巴晃晃悠悠地出现在夜空高到哪去。
魏之远的出现如同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顿时驱散了一干妖魔鬼怪,三胖提议他们仨去找个地方坐一坐。
魏谦就转头和小菲交代了几句,最后,他的目光转到了工程预算两个小伙身上,可怕的魏董突然像吸血鬼一样露出了一个含而不露的恐怖笑容。
“明天得给那俩小孩申请个诺贝尔奖。”魏董轻飘飘地说。
小菲处变不惊地问:“哦,哪个奖项?”
魏董:“丢人现眼专项奖。”
他撂下这句话,就在两个小伙子噤若寒蝉的恐惧目光下,潇潇洒洒地双手插兜地走了。
……仿佛欺负这群倒霉孩子,就能给刚才的万分尴尬找回一点可悲的平衡似的。
三胖围着魏之远的皮卡转了一圈,踹了踹轮胎,又伸手刮了一下车门上的锈迹:“看着不中用,还挺结实。”
“我刚下的高速,上高速前检查过。”魏之远把破草帽摘下来拿在手里,看了魏谦一眼,有些不自在地把挽起的袖子放下来,“嘿嘿,哥。”
魏谦一看,好,就剩牙还是白的了。
魏谦多年坐在企业灵魂人物的位置上,本来就年轻,再咋咋呼呼的,那得更不像话,因此他早练就了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来,此刻无论心情是怎么样的波澜起伏,脸上却依然在短暂的失态后很快恢复了过来,此时只是平平淡淡地点了点头:“嗯,吃饭了吗?”
魏之远:“没,今天还没顾上。”
魏谦就伸手拍拍魏之远的后背:“那走吧。”
三线城市,天高皇帝远,这一带到处都是醉生梦死的销金窟。
三个人步行到了一家饭店,进去找了个僻静的小包间。
魏谦接过菜单,也没问别人的意见,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五分钟之内点完了菜,然后把菜单一扔,对服务员说:“除了上菜,没人叫你们就不用进来了,再给我来碗小米粥——粥都没有?那去对面粥铺给我买一碗去。”
三胖不干了,开始抗议:“怎么都是这小子爱吃的,我的呢?”
魏谦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今天吃了一天,没够你老人家发挥?”
三胖:“你有没有良心,喝得一肚子都是酒水好吗?不都是为了给你挡?那谁——小妹,给我上一盘红烧肉。”
魏谦扭过头,轻轻地嗤笑了一声:“合并同类项。”
魏之远很快就发现了,这么多年过去,他哥看起来除了气场更生人勿进了一些、打扮更人模狗样了一些之外,没太大不一样,要说有变化,就是更不会说人话了,他回想了一下从方才见面到现在,除了对张总这个外人之外,魏谦基本上就没对谁客气过逆流伐清。
大哥大概刚才乍一见到自己有点没反应过来,这会回过神来了,魏之远有预感,对方的火力马上就要过来了——他在魏谦面前总是忍不住有一点受虐倾向,因为知道魏谦这样恶劣的态度从来都是内外分明的,连损再挖苦,几乎成了某种他所特有的、表达亲近的方式。
果然,魏谦喝了一口茶水,上下打量了魏之远一番,就皱着眉问:“我给你打的钱为什么都退回来?你不会伪装成黑奴去非法农庄干活了吧?”
魏之远甘之如饴地挨了他一番埋汰,目光像是黏在魏谦身上一样不肯撕下来。
魏之远说:“这事说来话长了——我回国第一站是香港,那地方不都是各国各地游客,四处都有货币兑换点吗?基本随用随换就行了,结果在香港逗留了小一个礼拜,我就把换钱这事给忘了,跟着去台湾,落桃园机场的时候都快晚上十一点了,机场能换钱的地方都关门了,我才想起来没有台币用,连机场大巴的票都没法买。好在碰上一个从台中来的夕阳团,几个阿姨看我可怜,就把我给领回台中了,在人家里住了几天,受了热情招待有点不大好意思,正好他们家有个果园,我就过去给人帮了几天忙,出来就晒成这幅德行了。”
这都什么事?魏谦心说,我他妈让你干的最重的活就是逢年过节擦玻璃,送你出去难道就为了让你回来给人到果园当短工吗?
他板着脸,阴阳怪气地说:“哦,我说回国了干嘛不回家,原来是家里太小,装不下你这个海归博士了是吧?”
三胖插嘴说:“哎,谦儿,您老人家先歇会,等他吃饱了再喷行不行——小远,你也是,回来连声招呼都不打。”
他说到这,停顿了一下,看了魏谦一眼,犹犹豫豫、语焉不详地试探着问魏之远:“还是因为不想见谁?哈哈,不会是三哥我吧?”
魏之远抬起头来,目光毫不躲闪地与他对视,带着点笑意,却是了无阴霾,他直截了当地说:“哪的话,当年我不懂事,三哥也是为了我哥……和我好。”
三胖没料到他竟敢当着魏谦的面一口道破,当即愣了愣。
魏谦却一听这话音,心里就立刻猜到了个七七八八,他低下头用手指转了一下自己的茶杯,没表现出什么,以免三个人都尴尬。
“我没不回家。”魏之远若无其事地转开话题,“我们那边做一个东西,我这属于公干,那车是我租的,事办完顺路就回家,正想着跟哥说一声,就碰见你们……”
他想起了什么,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你们……那什么了。”
三胖顿时顾不上刚才的话茬了,连连摆手:“别胡说啊!都是姓张的老小子老不正经,我们是被他硬拉过去的,连逢场作戏都没作就打算开溜的,我我我我是有家室的正经人,你别诋毁我的清白。”
魏之远笑出了声。
魏谦从没听见过魏之远这么开朗的笑,也很少见他竟然能和三胖也这么健谈,更没听说过魏之远肯心无芥蒂地在陌生的地方、被一群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领回家。
在他的印象里,小崽从小就像个炸毛的小野兽,总是惴惴不安地对人间充满戒心,哪怕他真的因为忘了换而没钱用,以魏谦对他的了解,魏之远多半会在机场随便找个地方凑合一宿,等第二天早晨人家上班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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