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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开在床上躺了三天。他的高烧本就没有痊愈,淋了大雨又受了刺激,当晚病情便又反复了起来。瞿嘉请了专业护工二十四小时不离一步地照看着。
班级群还在热闹。聚会好像不会停,每个人都在忙着撒野表白,肆意放纵被压抑了十几年的天性。一贯沉默的叶开破天荒私戳杨卓宁,让他组局。杨卓宁以为自己眼花,小心翼翼问一句:您从大洋彼岸回来啦?
叶开直接拨了电话过去。杨卓宁是班里头号活跃分子,他随便招呼一声就有十多人呼应,叶开让他们随便挑地方,他买单。群里热闹了好一阵,他掀开被子下床,镜子里照出他沉默苍白的病容,眼底下有凹陷的黑眼圈。
护工小心地陪护在身旁,看他一手撑着大理石洗漱台,慢吞吞地刷牙洗脸,又脱下上衣,像是准备去洗澡,便问道:“您是准备出门吗?”
叶开点点头,“你可以去告诉瞿嘉。”
护工确实是领了额外的命令,不让叶开离开三楼一步。听他直接拆穿,脸上也有点挂不住。叶开失去了良好的耐心:“你要看我洗澡也可以。”
睡衣长裤脱下,洗手间推门轻响。人走了。
花洒水流强劲滚烫,叶开仰头闭眼屏息。黑发后拢,顺着水流形成漂亮的形状,露出光洁的一张脸。从仰起的侧脸看,短短几天下颌线瘦得甚至比过去更明显,嘴唇形状仍是漂亮,但失了血色。氤氲的热气中,他就像是一尊随时会被打碎的玉器。
洗过澡,他赤身站在巨大的镜子前,用剪刀一缕一缕地修剪着过长的刘海和尾发。手法生疏,但充满着一股淡漠的认真。底子好的人是不怕挥霍的,吹干后并不感觉丑。
瞿嘉毫无意外地等在客厅。叶开在她严峻的脸上扫过一眼,和他扫过桌角的花瓶、书架上的唱片一样,平静而没有波动。他不回避,当着瞿嘉的面走进衣帽间。柜门轻响,他扭头问:“衬衫好还是T恤好?”
瞿嘉怔愣,下意识地说:“都好。”
叶开笑了笑:“T恤吧,同学聚会穿衬衫有点傻。”
瞿嘉试探地问:“什么聚会?”
“手机里有群聊,你看吧。”叶开从衣架上摘下一件很简单的潮牌字母白T,“先吃饭再去桌游,你想让人跟着也可以。”
瞿嘉脸色一僵,既没有去拿手机,也没有应声。
叶开套上驼色松垂烟管裤,拿起手机递给瞿嘉:“看吧,我不想和你吵架。”
群里已经刷屏数百条,应声加入的人越来越多,瞿嘉随便看了几眼,温言道:“不要喝酒,早点回来。”
叶开收拾妥当,让陆叔送他去目的地。他知道瞿嘉有派人跟着他,并不在乎。聚餐是认真的,来了近二十多个人,很热闹,他的沉默便不那么显眼了。只有杨卓宁注意到他的话前所未有的少,而吃得很认真,异乎寻常的认真,好像真是出来填饱肚子的。饭局进行到一半,叶开吃饱买单,从饭店后门出去。
他的裤兜里只放了两样东西:手机,和门禁卡。
不是周末,陈又涵或许在加班,或许已经下班,他吃不准。刷卡进电梯,数字很快跳至二十八层。他来惯的,也是住惯的,但踏出去的那一步心里竟觉得心悸。
大拇指摁上感应器——“对不起,指纹识别失败。”
叶开愣了一下,或者说被这道冰冷的女声吓了一跳,心里一慌,已经做好了陈又涵推门而出的准备。如果又涵哥哥刚好在家,他就、就说是来拿东西的……不,他就是来见他的。但整个楼层静谧非常。
他垂头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白到病态的手掌,而后在衣服上擦了擦,擦去根本就不存在的汗渍,重新摁上——“未知指纹。”
……怎么会?苍白的嘴唇很用力地抿了抿,他按亮数字键盘,输入烂熟于心的密码。
“密码错误。”
叶开握着门把手静了静,垂在身侧的手指控制不住地痉挛。是……是记反了,是记反了。他的手指发着抖,重新按下六位数字,一颗心提到了胸口。在用力吞咽的瞬间,门锁再度提醒失败。是那种很沉的“嘟嘟”声,真的……真的很难听。像一块秤砣落下悬崖坠入山涧,让人听了无法呼吸。
门锁坏了。
叶开倚着墙慢慢地坐下。
陈又涵删除了他的好友,而不是拉黑。这就说明——说明又涵哥哥不是真的要和他结束。否则他一定会拉黑的不是么?聊天记录都还在,那些冷漠的敷衍统统划掉。他眼也不眨地往上翻,熟练得像手指有了肌肉记忆。从前年的八月七号开始,哪一天都可以,随便哪一天都值得他反复回忆。还有电话——这个小时也要试一试又涵哥哥有没有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拨出去的瞬间就收到对方正忙的语音提醒,这代表他还在被拉黑的状态。他从没被人拉黑过,最开始真的以为陈又涵在忙,直到不间断地反复拨打了一个小时,他才知道,原来——原来陈又涵没有在忙,他只是,只是不愿意再分一秒钟给他。
楼道感应灯感应不到他的存在,叶开无声无息地垂首坐着,黑暗无声无息地包裹着他。微小的电梯动静无规律地折磨着他,他的心反复提起——又坠下。
后来他大概是睡着了。
才会没有在陈又涵回来的第一时间睁开眼睛。
直到电梯短促的“叮”声落下,脚步声响起,楼道里灯光盛开,叶开才抬起了深埋在臂弯里的脸。
陈又涵手里拎着西服,身上有烟酒味。
两人在很亮堂的吊灯下四目相对,叶开的眼神从迷蒙到清醒只花了千分之一秒。他扶着墙慢慢地站起来,在开口前鼻腔一酸:“又涵哥哥。”
紧绷的身体渐渐松下,陈又涵看着他,用不大的声音问:“怎么不回家?”
语气平常,但在叶开眼里很温柔。心里像射进了一点光,黑暗的屋子被推开了一道裂缝,他抿了抿唇,“我都知道了!”着急忙慌地说,“我知道是叶瑾逼你,我知道GC出了什么事——”
陈又涵明显一僵:“这样。”静了静,平静地说:“对不起。”
“我不怪你,真的,”叶开结结巴巴地说,怕陈又涵不信,比划着蹩脚别扭的手势,仿佛这样陈又涵便能更多一点地相信他的真心,“我不怪你,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选,GC比我重要,那么多员工和家庭,还有停掉的工程,董事会,拆迁……都、都比我重要,我知道的。”
陈又涵闭了闭眼睛:“小开,不要说了。”
“我不怪你,”叶开鼓起勇气,攥成拳的手指用力掐紧掌心,“……我们可以和好了吗?”
陈又涵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西服甩上肩,从裤兜里摸出烟盒。尼古丁和焦油的味道弥漫开,他靠上墙,轻吁出一口烟说:“不可以。”
好不容易扬起的唇角僵住:“为什么?”
他没有怪陈又涵,错的不是他们,他们谁都没有错,为什么还要分手?啊对了,他没有道歉,没有为自己的不懂事和孩子气道歉。
眼睛在这个念头后再度亮起,叶开定定地看着他,用陈又涵熟悉的眼神,温和,天真,清亮地闪着光:“我道歉!”
陈又涵夹着烟的手一顿。
“对不起又涵哥哥!是我不成熟不懂事,和我在一起一定很累吧?我会好好改正,是我不会关心人,是我太以自我为中心。我没有真正关心过你,一直以来都是你在照顾我迁就我对我好……我这几天想了很多,我一直在反省——”
“不关你的事。”陈又涵打断他,“你回去吧。”
勉力维持的表情像一副假面僵在脸上,叶开的嘴角还保持着上扬的角度,但脸上的肌肉却止不住地下沉。
是他这个样子太难看了吗?为什么陈又涵都不愿意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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