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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开对她笑了笑。
是她熟悉的乖巧的笑,抿着唇,眼睛微弯。
她心里松了口气。
一切都在沉默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瞿嘉让人给他量体温听心率望闻问切,确定病情没有反复才放他去泡澡。药膳端上来,叶开乖乖喝完一碗,抱了瞿嘉一下。瞿嘉猝不及防,碗几乎从手里跌碎。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掀开被子动作静默地躺上床,用瘦削的肩胛骨和沉默的背影表达了对进一步沟通的拒绝。
只是这一口气终究没松到后半夜便又提了起来。
叶开当天深夜就发起了高烧,家庭医生和护工折腾到凌晨,烧得蹊跷且来势汹汹,退了又起,起了又退,到天亮终于无奈,将人转移到了医院。他住了两个星期的院,最开始高烧,后来是肺炎,长时间的昏睡和噩梦,清醒的时候很少,醒着也不说话,给水就喝,给东西就吃,不玩手机不看书,机械地看着病房里的新闻发呆。瞿嘉甚至问过医生,是不是烧坏了嗓子?为什么我的儿子不说话?但叶开只是苍白着脸,拒绝开口。
他的话都在心里。
病得最难受的时候,他好像被人架在火上烤扔进油里烹,从骨头到肌肉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疼。眼睛睁不开,他冒着汗,心里想,陈又涵,从前我帮你搬家,手扭了一下你都会小题大做地帮我冰敷,现在我病得要死了,你也不愿意来看我一眼。
又反复地做梦。
梦到高考结束的那天,大雨滂沱,五颜六色的伞,伞下攒动的人群,陌生的脸孔,怪异的五官,他怕极了,不停地穿过汹涌的人流说着让一让让一让,猝不及防看到了陈又涵。
……原来那天他在啊,他撑着一把大黑伞,游离又躲藏地站在人潮之中,远远的,微笑地看着他。
你在,为什么不叫我?为什么不出声?
但雨停了,所有一切消失不见。陈又涵不在,他注定无法在那天奔向他。
病情终于稳定下的那天,电视里播放本地新闻。楼村项目终于定了下来,用地规划不必再变了,所有项目按序开工,GC的海洋馆在那一天完成封顶仪式,有个姓容的领导出席,和陈又涵在台上握手。双方都微笑。
都说人上镜了会变丑,但陈又涵仍然倜傥而英俊,面对着这么大的领导和这么多的记者和镜头也依然气定神闲,嘴角凝着那抹笑,是一贯的漫不经心。
叶开原原本本地看完了,为镜头里的陈又涵高兴。这是对市场释放的信号。GC的难关过去了。
瞿嘉进来时新闻播到尾声。她捡起遥控器关掉电视:“他现在很好。”
叶瑾靠在门边欲言又止。
叶开病得昏迷的那几天,她帮他接过电话,是顾岫的。
顾岫问:“小开和陈总分手了么?”
叶瑾冷冰冰地反问他有何贵干。
背景音里模糊有陈又涵的声音。明显地醉了,无数次叶开的小名,最后落成一个低声的“宝宝”。顾岫狼狈地说:“没什么,如果小开方便的话,可以让他听电话么?几句话就好,又涵他……找了他一晚上了。”
叶瑾从回忆里回过神,看到瞿嘉在叶开床边坐下:“宝宝,和妈妈说句话好不好?”她脸上的焦虑掩藏不住:“一直不说话怎么能行呢?不理妈妈没关系,爷爷和你说话你也不理,他年纪大了,晚上担心得睡不好觉,人都瘦了几斤。”
叶开握住她的手,动了动唇——心里努力地平静了一下,像考试前提笔写下名字前的郑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愣了愣,歉疚地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嗓子疼?”瞿嘉拧起眉头。
叶开点点头,又再次歉疚着摇摇头。
瞿嘉心揪成了一片:“怎么会呢?医生明明说扁桃体已经好了呀。”心疼地拨了拨他的额发:“宝宝,下午再去做检查好不好?”
叶开点点头,打开手机,给瞿嘉发了一条微信:没事的,妈妈。
瞿嘉眼眶一热,忍不住就要掉眼泪。叶开定定地看着她,抬手帮她抹掉眼泪,又给叶瑾打字:姐姐,带妈妈回去休息。
这场诡异的沉默持续了半个月,连出分的那天他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用力抱住了瞿嘉。分数很高,在全省排名前十,他真的做到了。贺喜的横幅挂满了天翼校园,挂了一个暑假,最大的海报挂在陈又涵出资捐建的新图书馆大楼上,整整十五米高一气呵成,上面印着叶开的名字和他当初为准考证拍的证件照,芝兰玉树,漂亮极了,从容极了。
陈又涵在去过天翼一次,那是他最后一次去天翼,暑假已接近尾声。经过近一个月的风吹日晒,海报已经褪色,他站在楼下看了很久。回繁宁空墅时,门口有个很大的纸盒。不是快递。
他心里似乎有了预感,抱着它进屋的时候用力的五指在微微颤抖。其实不重,东西一目了然。一张黑色的门禁卡,近一人高的滑雪板,一个小盒子。
盒子里是蓝宝石。
闪亮熠熠,华美晶莹
抱出滑雪板时带出了一封信。
香槟色的信封和信纸,一手漂亮贵气的字体。
又涵哥哥:
十八岁的爱恋留在十八岁,我们都要向前看。
署名不再是superlucky,而是端正的“叶开”二字。
再漫长的夏天也会走到尾声。
写在沙滩上的秘密注定会被卷走,在风里的表白也一定会被吹散。小野猪不会从蟒蛇肚子里重新出来,被曝晒死的朱丽叶月季不会再开,橙花味的精油从此成了最苦最瑰丽的一个梦,被黑色的海浪压在斐济的海底。
叶开对瞿嘉说的第一句话是:“妈妈,哪所学校都可以,越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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