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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妙莲只好忍着脾气闭上嘴,气鼓鼓地跟在他后边。
拓跋宏却忽而停住脚步,将一个犹带余温的手炉递给她:“多谢你,可惜凉了。”
冯妙莲接过手炉时触到他冰凉的指尖,跟死人似的,没一点活气,正如他此刻逆来顺受的眼。
她再也忍不住,顾不得大庭广众,就是要出言不逊:“陛下明明干好了差事回来的,又没犯错。太上皇帝打得好没道理!”
“冯妙莲!”他提起最后的力气制止她,脸上苍白惨淡,说出的话,让她更加气闷,“帝王家事,哪有对错?”
“凭什么?”她不服!从小到大,她从没有被人无故责罚过!就没这个理儿!还是太上皇帝嘞!呸!
少年天子缓缓转过身,盯住她那双明媚却桀骜的眼睛半晌,忽而动了动唇,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凭朕是他儿子!凭他,仍是君父!”
不见愤怒,亦无悲伤,只有习以为常的——麻木。
她被他一噎,一股无力的伤感涌上心头,抿了抿唇,却不知该如何反驳,胸口剧烈起伏着。
“妙莲,”小皇帝声气愈加虚弱,隐隐带着一丝恳求,强撑着他最后的那点体面,“让朕进屋去吧,外面……太冷!”
冯妙莲只觉心口酸得厉害,奇怪,受刑的是他,她难过什么?
可她就是替他不值啊!
她抹了把湿漉漉的眼睛,殷勤地从小黄门手里接过他,也不管有没有压到伤口,搀着他的手臂,大步往宫门走。
拓跋宏没有拒绝,任由她拖着自己前行。每走一步,背上的鞭伤都如火燎般疼痛。可他被她这般猛力拖拽着,好似半副身子亦有了倚靠。这份有人依傍的感觉,奇异地缓解了他背上的灼痛。
兴平宫的槛石很高。小皇帝跨过去时,不小心牵扯到腰背的伤口。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
冯妙莲赶紧拿整个身子架住他,帮他跨了过去。
“疼吗?”她气喘吁吁地问他。殿内暖炉生烟,不知她是热的还是累的,脑门上一头薄汗。
“不疼。”小皇帝安慰她。
“骗人!”冯妙莲咬牙反驳,脖子上仍绕着他的一只胳膊,“二十鞭!狗都被打死了!怎么会没事……”
骂谁呢?
“冯妙莲,”小皇帝低头瞥了她一眼,半是开解半是警告,“越来越没规矩了!”
“没规矩好呀!你讲规矩,被打个半死!”
这话没毛病,小皇帝的伤口一阵灼痛,他长眉蹙起,顾不上驳她。
适时,双三念领着侍御师匆匆进门。
小皇帝看了冯妙莲一眼,见她依然杵在内室,没有退出去的意思。
罢了。他闭上眸子,平趴在榻上。任双三念轻手轻脚地剪开他沾血的衣物,细麻黏着血肉,再一次被扯开,无异于再上一次酷刑!
他嘴里紧紧咬着自己的一根辫子,拧眉握拳,未发一声。
冯妙莲却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小皇帝身上的鞭痕毫无章法,那执鞭之人似乎只为泄愤,胳膊、腰、背、大腿上都是皮开肉绽的伤,还有……
侍御师伸手要扒小皇帝的绔裆。
“二娘,出去!”他最终下了逐客令。
冯妙莲意会过来,红着眼眶,撩帘出去等着。
“我就在这儿,陛下有事叫我!”她在半透的帷帘外喊了一声。
听到她满含关切的银铃般的声音,小皇帝忽觉有一股温泉自心田溢出,随血脉轮转,周身的疼痛乍然消减,酥麻的暖意席卷全身——连这看似可怖的伤痛,都不算什么了!
适时,寿康宫也派中常侍双蒙前来探望。双三念自内室出来,亲自接待了他。
冯妙莲见二人在角落里叽叽咕咕说了不少话。她装作若无其事地自二人背后经过,伸长耳朵,却什么也没听到——只见他们嘴唇翕动,却没出一点声儿……她记得魏大母与她讲故事时说过——为了保密,许多宫人会用唇语交谈。冯妙莲摸摸鼻子,原来这就是唇语啊!
回来时,双三念手里捧了个漆盒,道太皇太后送来南朝秘制的伤药,还免了小皇帝的请安。
内室,侍御师给小皇帝将伤口清理完毕,又开了药膏,万幸现在是冬日,不怕伤口化脓。
给小皇帝看诊的是宫里曾侍奉过太武帝的老人,见惯了拓拔家的蝇营狗苟,乍然见到鞭伤,倒没有太多诧异,神色平静地给他上了药。
“医正,后日讲武,无碍否?”药膏清凉,缓解了伤口的灼痛,小皇帝终于喘了口气,也有心思过问旁的事。
老先生有些动容——小小年纪,伤成这样,愣是一声没吭。这个时候还在想军国大事,不容易啊!
“陛下疾在腠理,需清疮温养,强行见风,只怕……”他捻着稀疏的短须,摇了摇头。
小皇帝没说话,拳头却攥得更紧,泛白的指节咯咯作响——斗不过太皇太后,便拿他做筏子,呵!真是好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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