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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猫只顾着呼噜呼噜,没有回答。
靡明推开门,见屋内半明半暗,像一顶硕大的纱帐。
榻上躺着名年轻人,约莫十七八岁上下,陷在被子里只露出煞白的半张脸,颊上的坨红还未散去,一头虚汗,捂得好不可怜,眉头紧锁,起皮的嘴唇偶尔开合,露出隐忍的惊惧神色。
他长得十分好看,如同一块阳光下的暖玉,触手却是凉的。
枕边有一只玳瑁色的小猫,团成一团打盹,睡得肚皮上下起伏。
靡明在床沿坐下,摸了摸小猫的脑袋。
小猫醒了,半眯着眼,毫无戒备地伸了个懒腰,转身朝向少年人的面容,继续呼呼大睡,靡明低头打量少年人未长成的眉眼,伸手摁住年轻人的眉心。
“五年前,也是这几天。”靡明说,“你梦见了吗?”
年轻人在噩梦里挣扎良久,皱起眉头,半晌从口中憋出两个含糊的字眼:“……天、天子……”
“五年前,你这样求过天子,对吗?”靡明叹息一般。
“……”
“昔年大成先祖令天下归一,自命为天子,将象征权柄的九鼎分出三鼎给予手下力将能臣,即齐、应、扶,此三国拱卫天子之都——西亳。不料两百年前,犬戎南下,意在西亳。月罄关下,扶国首当其冲,被吞了大半土地,几要亡国,元气大伤,过了许多年才缓慢恢复,但早已不复当年之威势。后来的扶国王漆嘒迎娶成室翎公主,膝下有二子一女,长子沅为太子,次女氿上马能战,幼子汩先天不足,得天子垂怜,久居西亳修养。”靡明又道,“传闻蔡疾——如今的易王——曾经也待扶王的三儿女为亲子般,哪晓得会有血流成河的一天。”
年轻人一直眉头紧皱。
靡明叹息道:“既如此,你继续当‘阿七’又有何不可。”
直到夜半时分,高热才倏尔退去,阿七不怎么舒服地翻身不得,遂睁开眼眸。
小猫正蹲在心口舔他的脸。
“我说怎么重成这样。”阿七略无奈地拎着小猫脖子把它挪开,“琥珀,别舔了。”
阿七下床准备烧水洗澡,离开前把弄脏的床被浸在水桶里。
深夜,猫房也寂静无声,阿七尽量放轻了手脚,想着床被便明日起来了再洗,等躺在热水浴桶里发呆时,才开始一点点地回想高热时困扰他的噩梦。
梦里好像也是秋日,寒风凛冽,他嗓子干得快要烧起来,马背颠簸,载着他往前狂奔。
矇昧的天色里什么都看不见,枯叶颤抖不停,身后传来细微的惨叫和血腥味,又被狂风卷走,接着越来越浓,像一床被浸透的棉被,重至千钧,牢牢地把他压住,就连风也吹不散了。
渐渐的,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血腥味越来越浓。
他几乎是依靠直觉往前奔,肌肉酸涨,骨节疼痛,同时身后的杀气越发浓烈,仿佛在死亡之前他已经被铡刀的阴影杀死过一次,他在梦里意识到这有可能就是自己此生的最后一瞬间了,该想点什么呢?
仿佛有很多记忆从脑海里划过,非常迅速,最终他什么都没有抓着。
阿七把下半张脸也浸在热水里,出神地想着什么。
忽然听见一声猫叫,便见琥珀扒着浴桶的边缘,伸出一只爪子,专注地去拍水,仿佛浴桶里有鱼一般。
阿七忍俊不禁,坏心眼儿地往它身上弹水珠,还特地问:“不是怕水么?”
“喵!”
琥珀猫眼一瞪,慌不择路地连忙下了地,转头就往外跑,缩小成一小点,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阿七在水里笑得乐不可支,半晌,察觉到水逐渐冷却才慢慢吞吞地站起来,擦净身子,换身里衣,照镜时无意又望见心口处那道浅色的伤疤。
他下意识地用指尖摸索那凸起的伤疤,仿佛还在隐隐作痛,不记得它是什么时候有的。
但阿七本能地觉得那似乎是一场风暴的象征,就如同地动前焦躁不安的动物发出的叫声。
直到他拢好衣衫、重新躺回干净的床上时,还在苦苦思索,而琥珀早已不知所踪,阿七强撑了会,终究是陷入沉眠,被困意打败的前一瞬间,他在心里祈祷:神明在上,请不要让我回到那个噩梦里去。
神明也许听见了,大发慈悲,于是一夜无梦。
阿七再度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出了太阳。
虽然还是秋日里独有的凉风,但日头很好。
阿七睁眼时脑袋发懵,如同塞满了云,阳光也像云,漂浮在半空中,这间屋子不是很大,也有点湿,不过肜国从来都是湿的,换季时雨绵绵不断,如同浸在水里。
在床上发了会呆,阿七听见门外传来细细密密的猫叫声,还听见沈焦仿佛在说话,但听不太清,他拣过床榻边的衣服穿好,眯着眼睛推门出去。
沈焦背对着阿七,不知怎的,他总是显得有些清瘦,个子又高,便显得总是站不住似的,他此时坐在院子中央的树荫里,一面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猫群,一面手里执小刀雕琢什么,木屑飘飘扬扬地落在膝头铺好的麻布上。
沈焦闻声扭头,温和地对阿七笑道:“昨晚怎么不叫我?还发热么?”
他手心里露出一个惟妙惟肖的巴掌大小的木头人,没有五官。
“太晚了嘛。”阿七笑着说,“已经全好啦——沈大哥这回雕的什么?”
沈焦托起那个穿裙子的小人,展示给阿七看:“小姑娘。”
“还挺好看。”阿七凑近打量打量,赞道。
沈焦眉眼开心地一弯,旋即低头转着木头人寻找可以修改的地方,嘴里道:“被子给你洗了,灶上温了碗粥,我给你拿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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